周萌如此直接坦白的回答,让方图南和景羽,都始料未及。
“你……你全都知道?那陈树呢?你也记得她是谁吗?”方图南急切问道。
周萌轻轻点头。
“所以,那两次警告信息,也是你留给我的?”
这个问题,却是让周萌神情茫然。
“什么警告?”
“不是你?那拆字游戏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知道,在梦中穿越时空的事?”
“是树姐她……”
周萌抬手拢了拢头发,垂下眼帘。
“大概一个星期前,树姐她……回来了永安,刚下火车,就第一个联系了我。”
“自从大学毕业后,她考去宁州读研究生,就再也没回过老家,期间我和她,也一直只在网上保持联系。”
“七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气色很不好,不知道是生了病,还是单纯工作太劳累。”
“我也没敢问她,因为你们也能看见,我自己……生活过的很凄惨,甚至因为要照顾孩子,生活费也紧迫,都没法请她在饭店吃顿像样的饭,只是买了火锅食材回家来吃。”
说到这里,周萌神色有些凄然,喉头也有些哽咽。
方图南不由得叹息,起身把没喝的茶捧给周萌,轻声安慰道:“老同学,这真的没什么,是人都会有低谷难坎,总会好起来的。”
“嗯,谢谢,但是……那天晚上,我……我做了很恶心讨厌的行为。”
周萌咽了一口茶,眼圈泛红,双眸满是内疚的愧色。
“那天晚上在我家,因为不想提起我前夫出轨,狼狈离婚的丢人事,我也一直没敢问树姐的近况,就只是说着从前,然后一直喝酒。”
“可能是因为喝醉了吧,离婚后这一年多,我心中一直憋屈着的伤心怨气,忍不住借着酒劲儿,爆发宣泄了出来,我嚎啕大哭着对树姐抱怨,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为什么沦落到这种境地?”
“树姐她一直在努力安慰我,可我……太难过,所以失去理智了,居然指责说一切都是树姐她的错,因为高二运动会那天,我为了给她加油,摔破脸留了疤,而我现在过的这么惨,全都是因为这道毁容的伤疤。”
说到这里,周萌摇了摇头,嘴角扬起自嘲的笑容。
“很可笑吧?明明这道伤疤,浅的让人根本注意不到。”
“我这一塌糊涂的人生,也只是因为我自己的愚蠢选择造成的。”
“可我为什么,要发疯苛责伤害我最好的朋友呢?这样很让人恶心,对吧?”
双手捂住脸颊,周萌的声音愈发哽咽。
“可是……树姐她,什么都没有辩解。”
“她只是抱住我说……”
“萌萌,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要难过了。”
“我们一起,做场梦吧。”
“然后,我就会弥补这一切的。”
汹涌的泪水,从周萌捂住脸颊的指缝中流出,滴落在地上。
“那个时候,我都还不知道,树姐所说的弥补,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树姐怀里一直哭,哭到没有力气了,就睡着了。”
“像是和从前一样,还是青春靓丽少女的时候,周末放假时,树姐带我回到她家,我们洗完澡后挤在她的小床上,嘻嘻哈哈聊着喜欢的小说歌曲电影,聊着未来的梦想,聊着学校里有好感的男生,聊到累了困了,就相拥着一起睡着了。”
“那天晚上,在树姐怀里,我从来没有睡的如此安心舒适过。”
“而我现在才知道,十几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变了。”
“唯有树姐……她对我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过半分。”
周萌越说,哭的越厉害,方图南和景羽急忙递过纸巾。
而这时,方图南看着周萌的脸颊,瞳孔忍不住震颤了一下。
之前都没有注意到。
那道浅浅的伤疤。
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如此,方图南已经猜到了,后续发生的事情。
可他还是等待着周萌平静下来情绪后,把整件事讲完。
把纸巾揉成一团,周萌止住泪水,沙哑着声音继续讲述。
“那……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奇异的梦。”
“断断续续破碎的片段,全都是高二学校运动会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只是那些片段,和我原本的记忆,有一些不同。”
“因为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制造了一些突发事件,阻止了我去绕场跟跑,给树姐加油。”
“第二天醒来后,我迷迷糊糊的起床,站在衣柜的镜子前,居然发现,我脸上的那道伤疤,消失不见了!”
“我呆在那里很久,回想昨晚的事情,还有树姐说过的话,才反应过来,弥补……修改过去……这一切都是树姐为我做的,昨晚梦中的那团黑影,也就是树姐!”
说到这里,周萌狠狠揪住家居服的裙摆,眼神也满是悔恨。
“我急忙去找树姐,却发现她跪在卫生间的马桶前……在吐血。”
“我吓坏了,想要赶紧送她去医院,可树姐说让我不用担心,而且医院,也对她的身体状况束手无策。”
“再之后,她说她还有其它事情,就先离开了我家。”
“可她这一走,我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了。”
“并且,几天后,诡异到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手机里,有关她的联系方式,全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不仅如此,一切有关她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像是,她被这个世界,删除掉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一样。”
嘴唇瓮动着,周萌看向方图南和景羽。
“所以,树姐她到底去哪儿了?她的消失,是我恶心的无理取闹才造成的吗?”
方图南急忙摇头。
“不,这一切和你无关。”
“至于树姐她到底去了哪儿……我现在知道的线索很有限,暂时还无从得知。”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
“无论如何。”
“我一定会找到树姐的。”
周萌凄然一笑。
“谢谢你啊,方图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很会安慰人。”
这时,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景羽,也总算是开了口。
“所以,树姐为你所做的改变,你现在的人生……比之前好过些了吗?”
周萌摇头:“没有呢,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我现在的悲惨境地,只是因为我自己当初的愚蠢选择造成的,再加上一些……因果循环的报应吧!和这道伤疤,从来都没有任何关系,这道伤疤的意义,只是我和树姐友谊的证明,呵,可我却那么恶心,把它……”
景羽急忙打断周萌的自责。
“你不要再埋怨自己了!你当时就只是情绪失控而已,我们能理解,树姐她也会理解。”
“而且……你前夫出轨离婚,也不是你的错,你更没必要苛责自己。”
“可为什么,选择一个人这么艰难,独居带孩子?难道不能向你父母求助吗?”
周萌苦笑着叹息:“当初我父母很反对我嫁给他啊,认为他花言巧语,不够踏实,可我一意孤行,最后打碎了牙,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呗。”
“而且,我爸前几年得了肝病,身体一直很不好,定期需要复诊住院,很花钱,我父母年龄都大了,住在乡下手头也不宽裕,我没法再给他们添麻烦。”
“只是,本来他出轨在先,法院判决我该是有笔离婚补偿款,还有孩子的抚养费,可那个人渣总是拖着不给,该死的……对不起,我不该跟你们抱怨这些,总之,眼下虽然艰难点,我也能熬过去,因为带孩子没法出去找全职工作,就在家里编些手工花样,还勉强能裹住生计。”
方图南看向墙边堆码摆放的成捆花毛线,全都是鲜艳的暖色调,和冰冷灰暗的屋内环境,对比讽刺。
这时,卧室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周萌急忙起身去抱起孩子,轻哼着儿歌旋律,在客厅来回踱步哄睡。
“那……老同学,我们这就不多打扰了,咱们保持联系,我有树姐的情况随时通知你。”方图南起身。
“嗯,那不好意思,我就不方便送你们了。”周萌轻轻点头。
方图南跟在景羽身后,刚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
“对了,老同学,你和大帅一直都在联系着对吧?我们这次来找你,也是从他那里问的地址。”
“是这样。”
“嗯……那个,你现在暂时身处难坎,如果什么时候需要朋友帮助,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大帅他工作和相亲很忙没时间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和景羽,我们都会尽力帮忙的。”
周萌挤出一丝苦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去年我最艰难的时候,我实在走投无路,才找他借了笔钱,以后我都不会再打扰他了。”
方图南怔住。
周萌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么聪明通透。
可就算是这么聪明通透的女孩。
为何还是过不好这一生呢?
叹了口气,方图南诚挚看着周萌的眼睛。
“我的确是这个意思,希望你不要再和大帅纠缠了。”
“但是,我说你如果需要帮助,随时找我和景羽,也是真心的。”
“我们是朋友。”
“朋友就该在艰难时互相扶持。”
“好吗?萌萌。”
这称呼让周萌愣了一下,然后眼角噙着泪水,用力点头。
随后,方图南和景羽下了楼,回到车上。
方图南没有急着开车,而是拿着便签本,皱眉写下线索条目,同时思考着目前事件的脉络。
如果警告信息不是周萌留给自己的,那会是谁?某个喜欢玩拆字游戏的人……搜索范围太大了。
得到的这份梦中穿越时空的能力,果然和树姐有关,可树姐她又去了哪儿?
还有那个打电话告知自己修改过去方法,却暗中监视自己,最后又说要记住欠他人情的奇怪潜水员,那家伙又是谁?
方图南苦苦思索这些问题时,副驾驶座上的景羽,则是在一根接着一根,不停的抽着烟,满眼感伤,神情晦暗。
这种情绪,方图南也能感同身受。
不只是对于周萌现在处境的惋惜。
更让人难过的,是那个笑起来嘴角有着酒窝,眉眼弯弯的可爱短发女孩,本是属于美好青春回忆的粉红色泡沫。
现在,笑着的女孩变成满面愁容的怨妇。
泡沫碎掉了。
回忆,也就跟着腐烂了。
“我还是保留我之前的意见,周萌她……本质上不是那么坏的人,就算她曾经践踏过大帅的真心,也不至于受到现在这样的惩罚。”景羽幽幽道。
“我也依旧同意你之前和现在的意见,所以,回头找老胖问问吧,看看能不能给她父亲办个医保之类的。”
说罢,方图南收起便签本,夺过景羽嘴里的烟。
“所以,你觉得周萌她刚才把实话全都说出来了吗?”方图南抽了一口烟,眯起眼睛问道。
景羽愣了一下,很是讶异的看着方图南。
“啊?她……当然了啊!她没理由骗我们啊!”
“我没说她骗我们,但是,我觉得她还有别的事瞒着没说,并不是指责她,某些隐私,本来就不必告诉别人。”
方图南把烟头碾灭,眼神闪烁。
破绽。
在于树姐。
身为朝夕相处的同桌,方图南比谁都更了解陈树。
树姐,可是自己见过的,最有责任心的女生。
认为是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说好了要弥补,却并没有弥补完成。
那她怎么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喂,方南,你到底要说什么?别当谜语人啊!”景羽怒道。
“不是我想当谜语人,是我也不知道真相,更不方便问周萌,但或许,我们可以问另一个知情人。”方图南耸肩。
启动汽车,朝着金岗大道的方向开去。
半小时后,迎着落日的余晖,AMG GT R停在了张涛汽车维修厂的厂棚门口。
“你们回来的有些晚了啊,别说去钓鱼,维修保养至少还得两个小时呢,咱们怕是得八点多才能去吃饭了。”王大帅无奈道。
“没关系,我懒得动弹,也不是很饿,附近有饭店能送外卖吗?不然在你宿舍,随便煮点火锅吃也行。”方图南说道。
“那我叫个烤羊腿和鲶鱼煲,还有景羽最喜欢的香辣虾,再整几个凉菜,让他们送过来。”
“很好。”
随后,八点半,这顿丰盛的酒宴在大帅的宿舍里开整。
方图南和景羽整白的,王大帅喝啤的。
推杯换盏不过几轮,酒量很逊的王大帅,一如既往,才喝几罐就醉了。
胡乱的醉话,也开始舌头打结着说出。
“我说方南啊,你不难过吗?还是在故意掩饰?”
方图南知道王大帅所指是什么。
“我没有掩饰,或许,你会比我更难过吧,毕竟你和林依然从小就认识,再加上远亲近邻,她对于你,虽然是攀认的表姐,但感情已经胜似亲姐姐了吧?”方图南看着王大帅。
“是啊,说真的,方南和景羽,你们两个……别生气,哪怕死的是你们两个,比起林依然……我都不会这么伤心。”王大帅打了个酒嗝。
而景羽不仅没有生气,反是嘎嘎大笑。
“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死的是方南这个渣男,而不是林依然,我心里也会好受的多。”
方图南也是跟着笑,但眼神凄伤。
并不是因为,两个兄弟如此伤人的假设。
而是他自己,比谁都希望,这种假设能够发生。
“林依然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女孩。”
说完这句话,王大帅似是顶不住了,倒在宿舍的床铺上睡了过去。
“我也有点微醺了,这里酒菜味儿太大了,我去隔壁睡。”景羽起身。
“我也去。”
景羽却是对方图南,做出阻拦手势。
“你不能再跟我一起睡了,现在已经证实了,你穿越回过去并做出修改,是有代价的,而且很严重,我可不想明早一起来,你跟树姐一样,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行吧,那我今晚在这屋睡。”
景羽走后,方图南躺在宿舍另一张床上,瞪大眼睛看着上铺的铺板。
这时,王大帅翻了个身。
“你小子没睡着啊。”
“嗯。”
“你不好奇我今天去找周萌,聊了些什么吗?”
“不在乎,她的事儿……早就和我没关系了。”
“话说,你跟她重新联系上后,就只是礼尚往来吗?有没有擦出什么火花?”
“没有。”
“别嘴硬骗我啊,说真的,本来白天我还反对你跟她纠缠,但看到她的境况之后,我想,如果她真的对你还有些旧情,你也对她念念不忘的话,你们或许,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别开玩笑了,她当初给我的伤疤,直到现在都还没好,还在疼着。”
“那行吧,抱歉。”
方图南从床铺上坐起身来,看着王大帅床上的枕套、线被、还有一个小猪编织玩偶。
以及他白天脖子上系着的,干活时用来遮挡口鼻的方巾。
全都是鲜艳的暖色调花毛线,针脚密密麻麻,承载着浓厚心意。
没有出言拆穿,方图南只是重新躺下。
这时,方图南觉察到一股异样的感觉。
转头,发现王大帅正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愣了一下,方图南从没见过王大帅的这种表情。
印象中,他永远都是怯怯腼腆的样子,看人时眼神自卑躲闪。
可现在,他的神情说不出的肃穆,目光殷切且沉重。
“方南,拥有一切是什么感觉?”
“什么?”方图南不解。
“没事,睡吧。”
王大帅再度翻过身去,没多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方图南很是不安。
因为王大帅刚才的眼神。
那是不掺杂任何嫉妒,纯粹无比的羡慕。
“开什么玩笑?兄弟,我这样一事无成,只会辜负别人的小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
呆了半晌,方图南起身,蹑手蹑脚的来到和王大帅相隔的床铺,和他头对头躺着。
“如果不试图改变流向,只是穿越回过去静静旁观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代价反噬吧?”
“我只是。”
“太想念林依然了。”
“之前的几次穿越,都没有见过她一面。”
“大帅和她这么亲近,在记忆碎片的时间节点里,该是比较容易能见到她。”
闭上眼睛,借着微醺的醉意,方图南缓缓睡了过去。
熟悉的灰白像素点虚空,但这次漂浮在眼前的黑色光影碎片,居然是之前景羽的至少十倍还多。
“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大帅的性格比较内向吗?”
“按照心理学的理论,精神内耗更严重的内向者,记忆的确会比外向者更深刻。”
“可是!这块记忆碎片……又是怎么回事?”
方图南无比惊愕的看着他的面前,一块足有他整个人高的硕大记忆碎片。
比起其它只有巴掌大小的记忆碎片,这一块……大的实在是太显眼了!
“这块记忆碎片连通的时间节点,是哪一天?那天又发生了什么?”
方图南无比好奇的伸手,缓缓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