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针织帽男孩的一切,在方图南的脑海中,蒙太奇回闪。
答案一直都有迹可循。
海豚。
和她一样。
没完成的使命。
对不起的妈妈。
她会保佑我。
陈祝。
祝。
Bless。
方图南看着针织帽男孩沉睡的脸庞,懊悔的揪住头发。
“我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你那时喊我方南哥哥的时候,我居然还不明白。”
“这么多年,孤身一人,为了完成妈妈寄托给你的使命,拯救姐姐的性命。”
“很辛苦,很累吧。”
“对不起,哥哥太蠢了,没有早点想起来。”
“哥哥还是和那个时候在电话里一样,明明对你一无所知,却只会说风凉话教训你。”
“对不起。”
“布莱斯。”
方图南带着满腔的愧怍,忍住鼻酸,把陈祝抱到铁架床上,掏出衣兜里的药瓶,倒出最后一颗蓝色的睡眠胶囊,喂给他吃下,让他先好好休息。
拿出钱包夹层里的另一张照片,穿着白蓝相间病号服的树姐,对着镜头,和煦的笑着。
看着树姐的笑颜,方图南心中愧疚更甚。
“树姐,是因为时空屏障翻涌瓦解的影响吗?为何这段时间,我居然几乎忘记了你的存在。”
“对不起,树姐,我还是这么没用,没有保护好你的弟弟,反而一直被他保护着。”
“但你放心好了,待会儿NSC如果追杀过来,他们如果想伤害布莱斯,就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而且,树姐,我现在终于知道你去哪儿了……”
“你是跨越了时溺姿态的分界线,陷入了淹溺状态,现在正处于四维空间之中,漫无边际的飘荡着。”
“所以,世界才会清除掉你存在过的任何痕迹,认识你的人,才会永远失去对你的所有记忆。”
“等着我,树姐,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可这句话刚说出口,方图南就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嘴角扬起苦涩笑容。
真是大言不惭。
明明刚经历过失败,没能拯救林依然。
但是。
无论失败多少次。
无论何种绝境。
都不能放弃。
不是吗?
方图南振作着起身,拿出手机。
“前天晚上,给我来电的那个NSC魔鬼鱼女人……虽然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但至少让我试试,还有没有谈判余地。”
方图南拨打了过去,经过一阵焦急忐忑的等待后,电话接通。
“喂!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们被我戏耍一番后,一定很恼火,想宰了我,但我觉得,暴力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我们或许应该心平气和的……”
八秋椿冷冷打断了方图南的话。
“你没事了。”
“啊?你说什么?”
“方图南,安心过好你的生活吧。”
随即,电话被挂断。
方图南彻底傻了眼。
这什么意思?
NSC放过了自己?
为什么?
思来想去也不明白。
方图南呆呆的坐在桌子边,看着压在重播之灯下面的一封信。
那是他前天晚上写好的遗书,里面事无巨细的交待了身后之事。
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觉悟。
这时,方图南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件忘记了在这封遗书里交待的遗嘱。
方图南当即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开普勒!”
“我的开普勒啊!”
“我是不是老年痴呆了?怎么把你给忘记了!”
当即飞奔着出了游乐园,迎着熹微的晨光,朝着滨河路家中的公寓跑去!
半小时后,气喘吁吁的方图南爬上楼,从鞋柜底下拿出备用钥匙。
心中无比悲观。
自从自己和景羽被三鹰集团追杀逃走,大概有二十多天没有回过家了。
开普勒不会已经饿死……腐烂发臭了吧?
方图南急匆匆的打开门,冲进客厅里。
已经飘满绿色浮游生物的鱼缸里,开普勒活蹦乱跳,欢快的甩尾游弋着,看起来很有精神。
方图南顿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太好了!开普勒,你太顽强了,这些天一直靠着吃这些浮游绿藻才活下来的吗?委屈你了!”
急忙把鱼食喂给开普勒,再从柜子的底层,拿出当初分手时林依然用来盛装开普勒的那个小鱼缸,把开普勒捞出来放进去。
方图南抱着鱼缸下楼,在车库里开上他的AMG GT R,一脚踩下油门,向着游乐园绝尘而去。
回到游乐园的宿舍房间,陈祝依旧在安静的睡着。
抱着鱼缸靠墙坐下,方图南很是疲累,头昏脑涨。
可身上最后一颗睡眠胶囊,已经喂给了陈祝。
无法入睡,方图南只能干熬着。
“幸好,然然,我没有弄丢你留给我的最后念想。”
把装着开普勒的鱼缸放在膝上,方图南从钱包夹层抽出那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扎着马尾辫的白衬衣女孩笑靥如花,侧目凝望着身畔的傻小子,双眸中深情,宛若银河洒落。
方图南出神盯着这张照片。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直到鱼缸里的开普勒轻轻甩动尾巴,泛起一圈细微的涟漪。
方图南的脑袋逐渐歪倒。
昏沉掉举的困怠醉意,如潮水席卷。
那张泛黄的老照片,轻飘飘的掉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睡着后,方图南做了个奇异的梦。
梦见自己身处一片寂静的虚空,眼前皆是灰白相间的躁动像素点,仿佛老旧电视机的空白雪花屏幕。
而在这些像素点中,漂浮着数不清的不规则多边形碎片。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初次进入脑波电台,看到这些记忆碎片的时候。
可现在,方图南眼前所见的每一块记忆碎片,并不是以往的漆黑色,全都散发着耀眼的亮银色光芒。
彼此闪烁辉映,如灰白夜幕中的一片星辰。
而且,此刻方图南的身上,也并没有潜意识流变所构建的潜水服。
只是穿着皮夹克卫衣牛仔裤,普通人类的模样。
方图南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他好像是回到了刚开始获得时潜能力的时候,以潜意识投影进行时空穿越的观察者状态。
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
仓皇转身,方图南看到了一尾正在游弋着的,蓝白相间的锦鲤鱼。
双眼惊愕且疑惑的瞪大。
“开普勒?你怎么会在这里?”
体型被放大了好几十倍的开普勒,很是欢快的围着方图南游动绕圈。
突然,它一个鱼跃,把方图南顶了起来。
方图南当即骑在了开普勒的背上,慌乱抓住开普勒的背鳍。
开普勒一飞冲天,背负着方图南,钻入最大的那块星辰碎片之中。
眼前的光影开始闪烁变幻,时空隧道的黑色轨迹残影,从方图南身畔急速掠过。
方图南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蓝。
是大海和天空。
白色的沙滩,繁茂的热带雨林。
沐浴着明媚的阳光,鼻尖满是灼热的海浪味道。
这里是热带地区,赤道的边沿。
开普勒猛然加速,朝着水光与天色相浑的地方飞去。
仿佛完成了跃迁,走到了镜子另一面的世界中。
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和蔚蓝海洋。
可在大海的中央,有着一座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着的孤岛。
开普勒直直的飞向孤岛,在孤岛上一座雪山的山巅,猛的把方图南甩了下去。
方图南惊叫一声,在雪地里摔了个狼狈的大马趴。
“开普勒……你在搞什么?你把我带到哪儿来了?”
方图南被摔的七荤八素头脑昏乱,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雪地里爬起来。
环顾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银装素裹,开普勒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座岛上,时间似是近黄昏的夜,看不见太阳,也没有月亮。
抬头仰望,只有满天繁星,耀光点点,似是缓缓坠落,又似是嵌进夜空。
轻盈的彩色丝带状光柱在天边翻滚飘荡,忽暗忽明,是掠过天边的极光。
银杉树被覆上薄雪的枝叶轻轻颤动摇曳,雪花落下,是掠过身畔的北风。
从所未见之绝景,如同人间仙境。
方图南正惊艳陶醉之际,身后响起簌簌的踩雪声。
回身,眼神惊讶如凝结的白霜。
“林依然?”
是穿着靛蓝色毛呢大衣,长发披肩的林依然,
脖颈上系着一条白色的围巾,微微遮盖住下巴。
“图图。”林依然眉眼间透着英气,笑容却是无比温柔。
方图南的疑惑,变成了化不开的冰棱。
站在他面前的,是三十岁的林依然。
“然然,你……”
一片凉丝丝的雪花落在脸颊上,方图南才想了起来。
对了。
这里。
是冬天。
“这是哪儿?”方图南问道。
“偕老山。”林依然回答。
方图南的思维更加混乱晕眩,他好像听林依然说起过这个地方。
被林依然轻轻握住了手,感觉很温暖。
二人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坐下,相对而视。
“然然,真的是你吗?这里是平行时空还是极乐世界?我……我是在做梦吗?”方图南用力握紧林依然的手。
林依然没有回答,只是把脸颊贴在方图南的胸口上,抽动小鼻子,用力的嗅了嗅。
“图图,你喝醉了。”
“啊?有酒味儿吗?可我没喝酒啊,是未醉胶囊的味道吗?不对,我昨天晚上,好像的确是喝了一点儿酒。”方图南不知所措道。
林依然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喝酒呀?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没有。”方图南用力摇头。
却是莫名忍不住鼻酸,眼泪也汹涌而出。
“抱歉,然然,我……总是这样,什么也做不好,一直失败。”
林依然紧紧的拥抱住了方图南。
“不要难过。”
“有我在。”
“我一直都在。”
林依然解开围巾,系在了方图南的脖颈上。
二人脸贴着脸,看着彼此的眼睛。
方图南凝视着他朝思暮想的容颜,感受着爱人的体温,眼泪慢慢止住。
天空中的星辰和极光这时全亮了起来,白茫茫的雪地上,开始传出断断续续的轻柔声音,每一次的间隔时间都一样,就像上了发条的节拍器。
是雪落下的声音。
用比雪落声更小的声音,林依然和方图南一问一答。
“为什么痛苦?”
“因为有人恨我,也有人爱我。”
“为什么绝望?”
“因为人类无法理解四维空间的逻辑,我无法违逆神明的旨意。”
“那为什么还没有放弃希望?”
“因为我会为了爱人奋不顾身,改写命运。”
看着林依然的眼眸,银河在方图南的心头上倾泻洒落。
如醉似幻。
“林依然,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我了吗?”
“梦见了。”
《R,我的女友死在2021》
(卷一《醉死梦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