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让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如果不是,那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听听,这都是什么杀人动机,因为别人对爱情不忠贞,凶手就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杀害了他们?!
张克让从警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甚至多年前有一伙悍匪胆大包天到去抢银行,他张克让就冲在第一线。
这么多年,张克让经手过命案无数,妻子的情夫杀了丈夫一家,小三残忍的虐杀了正妻,儿子和母亲发生乱伦后又杀死了亲生父亲,等等等等。
世界上最残酷,最丑陋,最肮脏的事情他都见过,可这些杀人动机,都是基于自身的欲望出发,从而酿成灾祸,所有的一切都与凶手息息相关。
可因为别人对爱情不忠,在感情中出轨,凶手就残忍的杀死了他们,甚至剥去她们的人皮,这是个什么杀人动机?!
但张克让发现诺阳的表情非常郑重,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即使他心里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只能选择相信。
从他将诺阳任命为重案组组长开始,诺阳的一切决定和决策,他都会相信并且不去质疑。
诺阳对那个叫席安的年轻人深信不疑,他张克让也对诺阳信任有加。
诺阳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说道:“现在,我们对凶手的印象进一步清晰起来,首先,凶手一定是在情感经历中受到过背叛,并且由于他对那段感情过于偏执,对待爱情过于偏激,从而心理扭曲,逐渐走向罪恶的深渊,这也是后面一切事情的诱因!”
诺阳站起身,将一旁的黑板挂在屏幕上,拿出粉笔开始书写起来。
蝇头小楷字体一丝不苟,诺阳边说边写,粉笔碎末扑簌簌的落下,在灯光的照耀下,粉末犹如钻石碎屑,晶莹剔透。
“凶手在感情中受到过背叛,且那段感情持续的时间一定很久,凶手是左利手,反侦查意识极强,为人严谨,对待事情一丝不苟,且可能有一定的强迫症,职业是外科医生,屠夫,厨师…”
写到这里时,诺阳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幕记忆片段,他的手停顿下来,转过身直愣愣盯着卓祁。
卓祁正一脸认真的听诺队分析凶手特征,突然被诺阳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人都开始不自在起来。
卓祁心里寻思着自己最近也没犯错误吧,也殴打罪犯,没有调戏女同志,更没开乔法医玩笑…
他被诺阳看的心中忐忑不已,哆哆嗦嗦的说道:“队,队长,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这个混不吝的刑警从来就天不怕地不怕,可面对诺阳,总是表现的像一个小学生,尊重且畏惧。
诺阳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次乔法医和你在我的办公室,我们三个讨论凶手的职业,你说过什么来着?”
卓祁愣了一下,回忆了好半晌,才迟疑着说道:“…说不定凶手的刀玩儿的很好?”
诺阳摇摇头,“不对,是另一句。”
卓祁抓耳挠腮,使劲在脑海中回忆着那天他说过的所有内容,突然他灵光一闪。
“说不定凶手是家传中医,中医对人体构造也很熟悉?!”
诺阳眼神一亮,“对,就是这句!”
就好像是有一道闪电劈中了诺阳,先前他们一直有一个误区,总以为只有外科医生才能精准的对人体解剖,所以一直以来,对凶手的职业猜测都是外科医生优先。
但中医,同样对人体构造极为熟悉,甚至比西医更甚!
中医诞生于原始社会,春秋战国时期中医理论已基本形成,之后历代均有总结发展。
而像东瀛以及高丽那边,他们的基础医学理论,都是从中医上分离出去的分支。
对于人体来说,中医可是足足研究了两千多年,历经无数代中医大拿的汇总传承,中医一直都在不断突破。
但近代社会,由于满朝的缘故,华夏文明几乎凋零殆尽,许多文明的瑰宝也逐渐失去人民的信任,中医就是如此。
受到西方世界文化入侵,华夏对于西医的信任,甚至远超传统中医,这其实也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诺阳出生在现代社会,尽管他骨子里对华夏有很深的感情,也是一个愤青,对那些崇洋媚外的人嗤之以鼻,可有些东西是潜移默化中形成的,这点他也无法改变。
在现代社会,中医还依旧存在,但相比起那些似乎无处不在的西医,中医的存在感太低了,这也是诺阳之前会忽略中医这个职业的重要原因。
诺阳有些懊恼,他不应该忽略中医这个重要的细节,于是他将中医这个职业,排在了外科医生的后面,作为凶手第二个嫌疑职业。
等诺阳总结完凶手的所有性格特征,会议室内顿时热闹起来,警员们议论纷纷,商量着该如何找出凶手。
不过众人没注意到的是,席安原本一直微闭的双眼,在听到中医那一刻,猛然睁开了一瞬。
零碎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浮现,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蔓延开来,生根发芽成为参天巨树。
席安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场景。
第一次相见,那个他一眼就喜欢上的雕塑,之所以喜欢,无关雕塑的容貌如何,而是他从雕塑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爱意。
确确实实,如同实质般的爱意。
席安认为,如果宫湦没有一个深爱过的人,那么他肯定无法雕刻出一双,充满爱意的眼睛。
第二次,那个扶着老人站在警车旁的男人,眼睛惊恐畏惧的看向抛尸地点。
他随身带着行李箱,里面装着解好的玉石,但行李箱除了可以装玉石,也可以装别的东西吧。
第三次,他和诺阳站在凶手消失的地方,宫湦恰好出现,邀请他们去了他的家里。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恰好得知了宫湦为何要大老远的去老城区解玉,也看到了宫湦家里的那台电动车,以及重新刷上的红色油漆,真巧。
席安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天下午,他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与宫湦交谈,诺阳则坐在一旁喝茶。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仿佛席安真的能跨越时间长河,回到那块记忆片段。
席安看着宫湦说,‘这样出尔反尔的人,我不会将作品卖给他。’宫湦对自己认定的事情很执着,严谨。
他看着宫湦随意拿出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些人的联系方式,而又刚好,宫湦是用左手写字。
他们出门后,席安听到身后有人说,‘小湦,我这两天腿又有些疼了,你能不能再帮我针灸一下?’
针灸,中医,真的很巧。
席安就如同身临其境一般,看着宫湦和邻居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内。
他转身踏出一步,周边所有的事物都像镜子一样开始破碎,缓缓消散,片刻后又重新凝聚,变成另一幅场景。
他静静的看着那个叫柳潇的女人,她看向宫湦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意,可宫湦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她的爱意有过任何回复。
从人类男性审美观出发,柳潇无疑是很优秀的伴侣,长相大方美丽,性格随和,关键是对宫湦充满爱意。
现在人们对婚姻的价值观就是,娶一个爱自己的,比娶自己所爱的,婚后的生活会更加幸福。
席安对这些向来嗤之以鼻,如果结婚的基础不是深爱,那么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单纯因为父母的期盼,或者无法忍受他人异样的目光,就去相亲,随意的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生子,一辈子。
但这样的婚姻,有何意义?传宗接代就那么重要吗,你家里有龙椅要传下去?
如果一个男人没有做好身为丈夫,父亲的责任,那婚姻的结局注定好不到哪里去,女性也是如此。
宫湦为何不愿意接受柳潇的爱意?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有深爱的人。
可席安没有发现他提到过自己的妻子,或是女朋友,去他家里也没发现有女主人,爱而不得吗?
雕刻师的收入比大部分白领都要高,其中宫湦更是佼佼者,恐怕比那些企业金领都差不多吧,而且工作时间自由。
又刻意的让席安和诺阳清楚,他为何要去老城区解玉,又刻意的带着红色行李箱,以此来区别于视频中出现的黑色行李箱,面对命案时的惊恐害怕,大概都是演的吧。
有一个深爱却不得的人,左利手,反侦查能力极强,做事严谨,有作案时间,空间,是一名中医。
周围的吵闹声似乎与席安不在一个世界,他没有受到一丝影响,席安脑海中浮现出宫湦清晰的面容,他面带微笑,气质儒雅。
席安轻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宫湦是除了诺阳以外,第一个他觉得好像可以当朋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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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宫湦穿过逐渐冷清的街道,一路上跟邻居打着招呼,他好像永远都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还没走到家门口,宫湦就看到门外正站着一个女孩,那个身影熟悉到他闭上眼,就能构思出对方的每一丝细节。
宫湦原本轻快的脚步缓缓慢了下来,从那个女孩出现开始,他的眼中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事物,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女孩和他。
女孩穿着一袭白色连衣裙,纤细苗条的身影在秋夜的微风中略显单薄,容貌并不算特别美丽,只是清秀中带着几分温婉,那双眼睛明亮且灵动异常。
宫湦看着女孩的身影,眼中出现了痛苦、挣扎的神情,他甚至想转身逃跑。
现在的他跟女孩站在一起,就仿佛会玷污对方身上的干净与纯粹。
宫湦没有逃,在黑夜下,他的眼中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双手握紧又松开,他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朝对方走了过去。
“思思,怎么不进去?”
原本低着头的女孩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瘦弱的身形微微一颤,她抬起头,用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看向宫湦。
宫湦脸上带着随和的微笑,眼神没有一丝异样,他走到女孩身前,凝视了对方片刻。
“你瘦了。”
女孩沉默了许久,她从身上拿出一张请帖,轻轻递给对方。
宫湦的身形微滞,但转瞬就又恢复正常,他笑着接过请柬,大红色的喜字在黑夜中格外刺眼。
女孩双眼紧紧盯着他,希望从宫湦的眼神中看到异样,但并没有,宫湦的表现很正常,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
女孩开口说话,声音轻柔,但语气中夹杂着说不出的意味。
“你,会来吗?”
宫湦低头翻看请柬,似乎格外感兴趣,听到女孩的问话,他头也没抬,声音仍旧温和。
“当然会去了,你放心。”
女孩脸上闪过一丝凄苦的神色,她没有再看宫湦,转身朝着街道尽头走去,那里停着一辆豪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走了。”
宫湦抬头笑着说道:“平时多吃点饭,都饿瘦了,再见。”
女孩没有再回头看他,径直走向车子,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从后视镜中看到宫湦依旧站在原地,笑容温和的朝她挥手告别。
女孩不敢再看,她闭上眼睛,眼角有一滴泪悄然滑落。
看着车辆缓缓消失在视线中,宫湦的手慢慢放下,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请柬,眼神晦涩,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就这样站了许久,宫湦重新抬起头,眼神再也没有一丝波澜,脸上也重新带起了微笑,他转身走进家里,缓缓关上房门。
他关门的动作缓慢且坚定,仿佛是要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彻底分割开来。
街道某一处小巷中,席安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他静静的看完了这一幕。
当那个女孩出现的时候,他脑海里瞬间回忆起那些残缺的画作。
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脸型,它们从一张张画纸上剥离,又凝聚成一张完整的脸庞,清晰无比。
席安看着车辆消失的地方,微微眯起眼睛。
到现在,席安终于知道那个雕塑上充满爱意的眼睛,原本的主人应该是谁。
那个女孩,是宫湦前女友吗?或者是爱而不得的青梅竹马?
席安就这样站在黑暗中,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宫湦家里的灯光全部熄灭,席安才缓缓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小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