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泛白,小镇周围的村子中,公鸡已经开始打鸣,提醒人们该起床忙碌了。
不过也有比公鸡起的更早些的农人,早早就去田地里,为庄稼施肥,浇水,除草。
也有村中挑粪匠趁着大家都还在熟睡,去粪坑挑了一桶又一桶黄白之物,尽量不让这污秽,污了旁人。
小镇上的清洁工,也大多已经把镇子道路上堆积的垃圾清理干净,让道路清爽净洁。
镇上一处早餐店里,饼香,粥香,包子香弥漫开来。
让上班族都能吃上热乎的早餐,这是老板早起忙碌了好几个小时的成果。
老板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生意盛隆,笑逐颜开。
也有早早就起床来镇上赶集的人,贪图口腹之欲。
早些赶过来,才能吃上香气四溢的包子,再晚一点可就要卖光了。
因为放假才得以玩耍的孩童,缠着父母央求半天,才能一起跟着来镇子上。
小孩子们一手拿着热腾腾的大肉包,吃一大口,再喝口粥,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童真。
早餐店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名年轻男人。
他们与周围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吸引来了众多好奇、打量的目光。
更有年轻的员工小姑娘,时不时偷瞄一眼他们。
女孩脸颊粉红如春日盛开的桃花,娇艳欲滴,如同涂抹了胭脂。
以前的喜欢都可以用脸红来表达。
可自从有了胭脂后,就再也分不清什么才算是喜欢。
之所以格格不入,其实无关穿着打扮时髦与否。
只是气质上的迥异,如鹤立鸡群。
诺阳将碗中的白粥一饮而尽,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挑眉笑道:“好吃,就跟以前警校门口那家早餐店的味道差不多。”
席安早就吃完了,在对面坐着,正若有所思些什么。
他拍开诺阳递过来的烟,摆头示意了一下。
诺阳扭过头看去。
不远处的桌子上,正坐着一名肚子微微隆起的妇人。
诺阳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将烟收了起来。
等结完账走出小店,席安轻轻深呼吸一口,干净清新的空气在胸腔中循环。
诺阳开口询问道:“先去派出所打听一下楚长冀叔叔早年的那几个狐朋狗友,还是?”
席安点点头,“去看看。”
小镇并不大,派出所离早餐店也就两条街的距离,两人索性直接步行过去。
值班室里坐着一名年轻的女警,正伸手捂着嘴打哈欠。
她看到诺阳两人进来,随意开口询问道:“你好,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只不过等她再细看两人,就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女警员连忙用手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型,脸上洋溢着微笑。
眼神轻瞥着诺阳身后的席安。
诺阳见状无奈的摇头,拿出证件。
“你好,我是临凤市公安局的,来你们这里调查一些事情,市局张队应该跟你们所长已经打过招呼了。”
女警一听见两人同样是警察,连忙正了正神情,点头微笑道:“请稍等,我帮您询问一下。”
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电话说了一阵。
不一会,一名中年模样的男子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来到诺阳身前,伸出双手,脸上堆满了和善的微笑。
“你好你好,诺阳同志是吧,我是风沉镇派出所所长周祥,幸会幸会,张队跟我打过招呼了,我昨天就在等您的电话呢。”
吕峰,早年间是镇子上出了名的混混无赖。
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这些倒不至于。
至于打架斗殴,调戏姑娘,跟镇上的小商铺收保护费,是家常便饭。
更是自家吕村的一霸,臭名昭着。
也曾手底下领着一帮子不良少年,呼喝成群,好不威风。
直到年岁渐长,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由于自身不务正业和名声狼藉,没几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跟他。
后来在婶婶的撮合下,吕峰娶了邻村的一个年轻寡妇。
寡妇虽比他大了两岁,可人是真贤惠,性子也好,吕峰父母也都很满意。
也正是这个不算好看的寡妇,跟吕峰结婚两年,也没有因为吕峰的游手好闲而跟他离婚。
女人每日仍旧勤勤恳恳的打理家务,下地干农活,以及照顾公公婆婆。
婆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经常老泪纵横,拉着这个儿媳妇的手,
一边说委屈她了,一边又怒其不争自己儿子的无能。
她总是笑着摇头,并没觉得有多大的委屈。
她能有个家,能安稳的活着,就很知足。
再两年后,她怀孕了。
吕峰依旧我行我素,不是跟狐朋狗友喝酒打架,就是去赌场,挥霍家里并不宽裕的积蓄。
恰巧那一年,吕峰的父亲病重,又执意不肯去大医院治病,怕浪费钱。
父亲躺在床上,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等死而已。
终于有一天熬不下去了,婆婆跟她就守在床边,两个人都在哭。
奥,对了,说不定肚子里的孩子也在哭,是三个人。
吕峰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他在村里的小赌场终于时来运转,今天赢了些许。
尽管赢的这些,不足他输掉的零头,可他还是很高兴。
他觉得是自己赌运转好了,以后肯定会继续赢。
吕峰一路哼着小曲,嘴上叼着香烟,推开院门。
他看到床上被病痛,折磨成皮包骨的父亲,艰难的对他伸出手,空洞浑浊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他。
那只手,皮肤干枯如老树。
片刻后,父亲的手无力垂下,脑袋偏移,眼睛缓缓闭上。
母亲有气无力的哭声也停了,哭晕了过去。
那个他一直不怎么喜欢,觉得不好看,觉得她忙碌家务,干农活都是天经地义的媳妇,挺着大肚子,满脸泪水,转头看向他。
吕峰看到了悲伤,痛苦,和无助。
唯独没有对他怨恨半分。
如遭雷击。
吕峰嘴边叼着的劣质香烟掉落在地,愣愣出神,脑子一片空白。
就这样和她对视着,嘴唇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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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秀贞端着刚刚做好的苹果羹,站在昭律师家门口。
她用手理了理头发后,这才敲响房门。
不一会儿,门被轻轻打开了,露出那张好像永远都挂着笑意的面庞。
张秀贞举了举手中的盘子,笑着说道:“做好了一盘苹果羹,先拿过来给你尝尝,要是哪里不合胃口,记得跟姐说。”
昭律师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让张秀贞进来。
大白天客厅一片漆黑,也没有开灯,两间卧室的门也都关着。
所幸大门敞开着,带来一些光线,让屋子不至于漆黑如深夜。
张秀贞端着盘子放在客厅茶几上。
隐约的光线让她能够看清屋内,她笑着说道:“呦,打扫的还挺干净的嘛,大白天的窗帘拉那么严实干嘛。”
昭律师笑了笑,随手把客厅灯打开。
他端来两杯水,脸上还是温和亲善的笑意。
“太亮也不好。”
张秀贞也没去深思他这句话,满怀期待的盯着昭律师。
“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昭律师笑着用勺子挖了一勺苹果羹,放在嘴中,细嚼慢咽。
他笑着说道:“很好吃,是小时候吃的味道,说起来已经很久没吃过了。”
张秀贞好像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夸张的拍了拍胸口,开玩笑道:“姐还怕你觉得不好吃呢,喜欢就行,喜欢姐就天天给你做。”
可能是这句话中包含了其他的含义,两人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张秀贞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连忙眼神四下打量,顾左右而言他。
“你这装修还挺好看的,一个大男人屋子打扫的这么干净,我还以为男人都比较邋遢。”
昭律师笑了笑,刚想开口说话。
突然,他剧烈咳嗽起来,好像要把心肝肺都给咳出来一样。
张秀贞吓了一跳,就要上前去帮着拍后背。
昭律师一手捂着嘴咳嗽,另一只手摆了摆,示意自己没事。
张秀贞就只好坐回沙发上,眼中充满了担忧。
昭律师咳嗽了一会,不动声色的把右手背在身后。
他用左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没事,老毛病了,那个秀贞姐,我一会儿要出去办点事,就…”
张秀贞连忙站起来,语气中有些担忧。
“那你记得去医院看看,这个咳嗽可别不放在心上,时间久了容易咳出肺病,要不我晚上买些梨子给你炖个汤,这个可管用了,我家童童小时候啊,只要一咳嗽,喝了这个立马就好了。”
昭律师笑着摇摇头,起身送张秀贞,笑着拒绝道:“不用麻烦了秀贞姐,真不是什么大事,秀贞姐你每天照顾童童就够累了。”
张秀贞语气强硬。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了,这些年是我们麻烦你们了,这点小事就不要推辞了,跟姐这么客气干啥,好了别送了,你忙你的,啥时候回来给姐发个消息,我把汤给你送来。”
昭律师无奈的笑笑,道了声谢。
他目送着张秀贞的背影隐没在楼道中,这才关上门。
昭律师背靠着房门,摊开右手。
手上是一滩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昭律师面无表情,淡漠的拿起纸巾将血迹擦干,推开一扇紧闭的房门走进去。
屋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以及一些简单的仪器。
四面墙壁上,一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大堆文字,一面画着临凤市简略地图,另一面则满是人名。
人名都是用红笔写就,鲜红如血,有些人名已经画上红叉。
连环杀人案虽被警方强行要求报社不得刊登,网上相关的信息也都被删除。
可许多当地人都已经知晓,他们非但没有惊慌,反而个个兴致勃勃,私底下都在议论纷纷。
据说每个死者死亡的地方,都放着一张不同鲜花的卡片,故而被好事者命名为,死亡之花。
而墙壁上的名字,正是楚长冀,冯公直,梁修性,郭明言,欧芸……
这五个名字,都已经被画上红叉,除此之外,还有人名。
昭律师盯着下一个名字,面无表情。
如同阎罗殿的判官,正审视着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