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阳跟席安来到镇上的一家修车店。
这家店门面装饰简陋,可器具却是一个不少,店里也停了好几辆待修的汽车。
小镇并不大,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买的起轿车。
故而像今天这样,车子停这么多的时刻,并不算多。
尽管如此,街坊邻居觉得这已经很赚钱了。
作为镇子上比较出名的一家修车店,自然是财源广进,算是一份体面的工作。
一个中年男人身着工装,正仰躺在车底修车。
他手中拿着扳手,脸上满是黑漆漆的油渍,手上,衣服上油渍更多。
诺阳来到车旁,敲了敲车门。
“请问吕峰先生在吗?”
男人听到询问声,从车底爬了出来,好奇的打量着两人,随手把油渍抹到衣服上。
“我就是吕峰,你们找我干啥?”
诺阳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五十多岁左右,头发凌乱,脸上很多黑漆漆的油渍,看不清具体样貌。
诺阳拿出警官证。
“你好,我是公安局的,来跟你打听一些事情。”
吕峰一听两人是警察,习惯性的微微弯腰,有些局促不安。
他脸上连忙堆积起谄媚的笑容,从口袋中摸出一包劣质香烟。
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直接伸手抽烟。
而是灵活的抖落了两下,弹出两支烟,递到二人身前。
“原来是警察同志,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肯定有问必答,绝不隐瞒,来,抽支烟,我们进屋说。”
诺阳接过烟,抛了一根给席安,跟着吕峰走进店面。
店面角落有一张小圆桌,吕峰让两人先坐着。
他连忙去后厨洗干净手,这才泡了两杯茶端给两人。
他也没坐下,就点头哈腰的站在一旁。
诺阳无奈的笑笑,摆摆手示意吕峰坐下。
“别紧张,我们只是单纯的问一些问题,坐下聊。”
吕峰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只坐了半个屁股,满脸的紧张,盯着两人。
诺阳见状,有些哭笑不得。
刚刚在派出所时,他们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个吕峰早年的劣迹。
他跟楚长冀的叔叔也是早年一起混迹的一群人中,比较要好的一个。
诺阳眼神示意了一下席安,意思是这种问话环节还是你来。
席安盯着吕峰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我听说刘前贵的儿子去年跟他爸闹了矛盾,甚至到大打出手,离家出走的地步,这件事你了解吗?”
刘前贵当年也是个无赖混子,跟楚长冀叔叔也臭味相投,两个人比较要好。
吕峰愣了一下,没想到席安会问这个?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答道:“这个我倒是听说过,不过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事,谁说他跟谁急。”
席安淡淡开口道:“详细说说。”
吕峰有些为难,回忆了好半天,才磕磕绊绊的说道。
“这个,好像是因为老刘他儿子不喜欢父亲整天去赌博之类的,就两个人因为这件事经常吵架,甚至他儿子都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现在都没回来,不过为什么吵那么凶,我真不知道。”
席安笑了笑,眼神盯着吕峰。
“那你知道刘前贵有恋童癖这件事吗?”
吕峰目瞪口呆,愣愣的望着席安,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警,警官,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除了我们几个,应该没人知道才对。”
诺阳点上烟,抽了一口,饶有兴致的盯着吕峰的表情变换。
看着吕峰脸上时而难堪,时而震惊的表情。
诺阳心中不禁暗想,这个吕峰不会也是恋童癖吧。
犹豫了半天,吕峰苦笑了一下,也点上烟,狠狠抽了一口。
白雾进肺又出,他这才艰难开口道:“是的,刘前贵有恋童癖,这件事只有我跟楚兴邦才知道,而且,而且…”
席安眼神冷漠,“而且你们耳濡目染之下,也患上恋童癖!”
吕峰低下头,表情痛苦,拿烟的手微微颤抖。
“是,是的,当年我跟楚兴邦一直听刘前贵说那些歪理,后来也开始对这个感兴趣…”
说到这时,吕峰猛的抬起头,声音哽咽,已是满脸泪水。
他颤声道:“不过我没有真的对孩子们动手动脚,真的,我就是脑子里有那个歪念头,我后来改了,我真改了…”
话没说完,吕峰这个中年男人双手捂脸,哽咽不止。
他在对自己以前犯下的种种劣迹,痛哭流涕,忏悔羞愧。
诺阳有些不忍,看向席安,想让他说话委婉一点。
席安瞥了诺阳一眼,有些不满。
他眼神中并没有因为吕峰的痛哭流涕,而起一丝波澜。
诺阳连忙收回已经到嘴边的话,默不作声。
一个中年模样的妇女挎着篮子走进修车店。
倒谈不上什么风韵犹存,更没有什么气质可言。
不过一眼看上去,就带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她见到屋内情景后,连忙快步走到吕峰身边,望着对面的陌生人,有些疑惑不解。
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手轻拍着吕峰的后背。
吕峰见到来人,连忙止住泪水,强挤出一个笑脸。
“云花,你怎么来了。”
妇女温婉的微笑道:“我给你带了早饭,你早上来这么早干嘛,吃过早饭再来也是一样的,身体最重要。”
日常琐事。
一如二十年来一样。
温柔恬淡的话语,让吕峰忍不住突然再次呜咽出声。
每当他面对眼前这个,他亏欠了太多的女人时,他就心存愧疚和悔恨,更恨以前那个自己。
妇人只是把他搂进怀里,温柔的轻抚他的头发。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犹如母亲安慰犯错的孩子。
妇人冲着诺阳两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在女人的安抚下,吕峰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妇人又嘱咐了他两句记得吃饭,就要回去下地干农活。
吕峰说等他忙完去干,妇人只是摇头。
等妇人走了,吕峰望着她的背影。
“我配不上她,像我这种一无是处,劣迹斑斑的废物,怎么就会遇上这么一个好的女人呢,而她就怎么遇上我这种男人了。”
吕峰从来不信鬼神仙佛,更不信什么上帝,真主。
所以他一向对那些神神叨叨的信徒很不屑。
以前是这样的。
现在,如果说真要有一个信仰的话。
那么这个对他无怨无悔好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就是他这一生唯一的信仰。
冗长的黑暗人生中,她是唯一的光。
诺阳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诺阳知道那个妇人应该就是吕峰的妻子,赵云花,也知道她和吕峰之间的种种,一时间有些感动。
席安则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心中到底如何做想,就只有天知道。
回过神来的吕峰有些囧。
毕竟已经是中年男人了,哭哭啼啼的,难免有些难为情。
他不知所措的望着两位警官,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两位警官到底有什么目的。
席安想了片刻,没有继续问下去,站起身就往外走。
诺阳见状也站起身,对吕峰笑了笑。
“感谢你的配合,好了,你吃饭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吕峰一直把两人送到门外,这才松了口气。
那个寸头警官倒是没什么。
而另一个,虽然漂亮的像个女人,眼神却好像一把锋锐无比的尖刀,直插吕峰内心最深处,像是把吕峰从里到外都看透了。
不知不觉间,吕峰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心有余悸。
诺阳问道:“现在我们去哪?”
“回派出所,调查一下刘前贵那个儿子去哪了。”
席安双手插兜走在前面,瞥了一眼身后的诺阳。
“刚刚你是想让我别揭他伤疤?”
诺阳点点头,苦笑了一下。
“毕竟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吕峰都浪子回头了,听说这些年也没少帮村子里做事,修路啊什么的,都有出钱出力。”
席安淡漠道:“我最讨厌你的这一点,妇人之仁,他曾经做过什么坏事,伤天害理也好,小恶小祸也罢,就算将来再做一些好事,就能弥补吗?就能将他以前干的坏事掩盖过去?”
诺阳有些无奈。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弥补不了,除非他能穿越回去?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是,尽量不提以前,只看以后。”
“一件物体,有阴面就会有阳面,只有两面结合,他才是完整的。
人也一样,既然是他曾经犯的错,他就没办法遮盖,就算他现在是济世救民的大善人,活菩萨,他以前的错还是错!
你越是提这些,他就会越是愧疚,以后才更不会行差踏错半步,只会战战兢兢,为以前的错误赎罪。”
诺阳连忙举手投降。
“好好好,说不过你,我投降…”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铃声,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诺阳心中一紧,有种不妙的感觉。
他连忙接起电话,说了两句后,脸色难看的望向席安,苦笑了一声。
“又死了一个。”
席安无所谓的耸耸肩。
“我早猜到了,那就回去吧,你先去开车,我再去派出所一趟。”
“好。”
等到诺阳开着车过来,就看见席安正站在路旁,抽着烟发呆,眼神诧异。
诺阳摇下车窗喊了一声,席安这才回过神来。
诺阳看不明白席安眼神中的含义。
车子行驶在回临凤市的路上,席安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诺阳一边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打量了一眼席安。
“你又问了什么?跟案子有关吗?说话啊你。”
席安眼睛微闭,双指弹动。
“刘前贵的儿子,在临凤市。”
“什么!?”
诺阳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连忙稳了稳心神,把车开的平稳。
“那你不是猜中了吗?你干嘛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席安眼神古怪,瞥了一眼诺阳。
“那些都是我随口瞎说的,什么立地成佛,替父赎罪…”
诺阳一时语塞,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