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广而漆黑的客厅里,一曲《Never Again》循环着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drownin'away from the start to the end
And you're sailing away and nowhere else to strain
e and take my all away
So far away from the start to the end
And everything seems so veiled and blue
Run away sail away
You're the one to have and love and shame
will you be mine
e and take
we will be far away
Never again I'll find someone else kiss me goodbye to the end
worst I'm alone to despair end up in crazy for the love to insane
Never again I'll love someone else
please be mine till the end
this is our last night I'm fallin'in love
You lips your soul your eyes your arms your hairs your heart
our love our mind
……
沈阔坐在黑暗中,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颤抖着双唇,痛苦地闭上眼睛,睫毛轻轻抖动的一瞬,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缓缓顺着刀刻般高耸挺直的鼻翼流淌下来,滴落到手腕上。
他也曾用心爱过,奈何爱情到手得太快,也失去得太快。
这首曲子在一遍结束的时候,会有很长时间的缄默。
在这平静的缄默里,他倒空了玻璃瓶里最后一滴酒,瓶子歪倒在茶几上,像搜寻航线的罗盘骨碌碌转动了两下,还没等它停下来,沈阔已仰头喝干了剩下的威士忌,他的喉结快速地滚动了一下,辛辣的酒液瞬间滑过喉间,带来一股浑身战栗般的刺激,眩晕的感觉快速冒到头顶,又很快的消失。
随之而来的是无限放大的麻木,喝酒不能消弭痛苦,只会得到短暂的忘却,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醉酒的效果会越来越差,就像服用药物过多形成的依赖症。所以这世界上才会有酗酒这种东西。
到最后,酒成了人的药,用一种瘾覆盖掉另一种瘾,用生理的痛覆盖掉心里的痛。他觉得人这种生物真是脆弱啊,他也曾对命运发出过抗议,想把控制权夺回来。
——他真的劝说过自己。在客厅里从白天一直坐到黑夜的那个下午,他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事情,其中的每一件都只值得细细回味,大多数都与他爱的女人有关。
他竟不知道,原来在他们相恋的短短几个月里,已经共同做了许多事。
比如,去大溪地,陆星患了感冒,他紧张得不得了,以为是病毒肺炎;再比如,当他发现她偷偷吃避孕药,他私下里换成了维生素,祈祷她不会发现。他想让她怀孕,这是多么卑劣的想法,他居然要依靠这个才能与家族抗争,可如果她多了解一些他的处境,或许她就会同意了,可他们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还有就是那次,她用惨绝的方式惩罚他,把他一个人留在餐厅里的时候,他真的恨她。
他真的恨她……
想到这里,他纤细的手指紧握住玻璃酒杯,他咬紧牙关,憋到脸色发白,关节麻木,他忍耐着,然后手指开始痉挛,他整个人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直到最后他将杯子重重地掷出去,砸到了什么东西又落下来,发出一声脆响,随后是一连串爆裂声,紧接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像炸开的烟花……
随后,他心里那种快要气到爆炸的压力,在高潮中落幕了。他舒坦了,手指的痉挛消失了。
这是另一种瘾,或许男人需要性,正是因为总在寻找宣泄压力的出口,这种释放必须在双人的肉搏中才得以实现,不知道那一种空,是否是宇宙大爆炸微缩版的呈现。
造物主将一切宇宙的演化浓缩在人的一生之中,他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可笑。
回过神来,他发现那支悲怆的曲子正唱到高潮,无尽的绝望透过音符穿过耳膜直击灵魂,他抓起茶几上的音响遥控器,将乐声关闭。
黑夜变得静寂无声,像一部黑白默片,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要去。
他看着外面的五彩霓虹、炫目灯光,一束束明亮交替的光芒,一直隔着玻璃晃着人的眼睛,就像是战场上随风猎猎翻动的旌旗,可惜战争已酣,却有人忘了吹号角,今天他就要做那个吹号人。
与此同时,无数好兄弟之间把臂言欢的场景像一帧帧电影般迅速在脑海里翻过:大学礼堂里周照神采奕奕地站在舞台上用流利的法语演讲,他举手向他提问,看到他一瞬愣怔感到窃喜;在party上,他穿越过层层人群,总能在角落里面准确找到一个人喝酒的周照;他哄他开心,怂恿他把车库的古董跑车开出来,他一边喝着香槟,一边对周照说:“酒驾算我的,出事我来扛”……
他们一起做过许多荒唐事,每一桩都值得拿出来单独说一说。
如果说,他在别人眼里是个花花公子,那么周照在他的眼里也一样如此。尤其是有一次他们相约一起度假,闯进周照的套房,撞破他带了两个女朋友过来的事实,还有游艇出海的时候,他喝醉酒和他带来的一个女明星滚了床单的那一次,他担心得要死做了全面的检查,女明星也缠了周照好久,只要一说起来,他就会不停地嘲笑他。
他们曾经就这么不分你我,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衩。
是啊,好到什么都可以分享,所以他现在公然抢自己的女朋友,是吗?!
陆星,我会让你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才是对的。我的痛苦你会懂的,也只有你能安慰我。
而在码头的这边,陆星正从周照的劳斯莱斯幻影上下来,遗落了雪白的披肩,凉风扑面而来,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喷嚏。
公寓里的沈阔恢复了淡漠的神情,他拿起手机,决然地走回卧室。驻足在更衣室,沈阔的目光在扫过衣柜上的透明玻璃柜门之后,无奈地对着空气苦笑了一下。
衣橱里还有沈阔买给陆星的衣服、皮包、首饰,大部分都没有拆封,洋装的衣领上垂挂着长长的吊牌,每次拉开衣橱的瞬间,吊牌随风扬起来,像舞者的秀发,寂寞的舞者开始摇摆着身体,扭动着四肢,跳着傀儡般的舞姿。
关上门的时候,洋装舞者停下了舞动,一切又归于沉寂。
是否?这就是金丝雀的滋味,在美丽的笼子里,梳理毛发,哀转地啁啾。
沈阔看了一眼,关上那边衣橱的门,打开另一边属于自己的衣橱。
他取出一件有暗纹的礼服衬衣,是白色的,又取了一条有丝绸宽腰封的西裤,是黑色的。这是他当晚要出席晚宴时的着装。
沈阔对着镜子脱掉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衬衣和黑色西裤。
他也买成衣,也有品牌方送来的一些当季新款,送给他们这些出现在福布斯杂志上的富二代,是为了能被狗仔抓拍到顺便宣传自己的品牌。
但有一点,他的西服必须都是定制的,所以,和富二代谈恋爱很难吗?不一定,看你有没有机会和富二代朝夕共处。就像沈阔的前几任助理,那些高智商又漂亮的女生,都有短暂地和沈阔发生过几段露水情缘。周照的长辈里面也有娶了一个籍籍无名的裁缝师傅的女儿的,那些女孩一日攀上高枝成凤凰。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能看穿陆星之流的把戏,只是他们明白这是富有带来的副作用。既然拒绝不了,就只能把控节奏。
反正要不要爱,想不想继续的决定权在于他们。就像跳一支舞要两个人配合,摆头、踢腿的动作看似随音乐舞动,但是只要男伴一直握着女舞伴的手,女伴就得不停地旋转下去。
除非有那么一种人,她起舞到一半自己退出了舞池,就是陆星这样的女人,他才会突然感觉自己乱了节奏。
沈阔纤细而白皙的手指继续解着衬衣的扣子,随着他的动作自上往下,镜子里显露出纤瘦而凌冽的身材。他是好看的,陆星也赞他身材修长,穿什么都很漂亮。
可又有什么用呢?你不是照样还是跟周照睡了?
安宁早就不在,暌违的和平也早已经离他而去。
保持体面只是为了优雅的战斗。
穿衣到最后,是他拾起陆星送给自己的机械袖扣,抬起手臂,穿过层叠的衣褶,扣住作为收尾的。
他一边将黑丝绒礼服外套挽在手上走出卧室,一边从容地拿起电话打给了丹尼尔……
沈阔童年的生活远没有现在阔绰,虽然家里也大,在复兴路上的老洋房里,上三代都是资本家,到他祖父这一代因为慈善做的好,态度也好,家里的一半亲戚又都越洋发展,还算是有根基,他父亲娶了副市长的女儿,踏上了时代发展的列车,公司业务越做越大,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从商以后,原配夫人不满意丈夫天天要应酬,在某一次酒会上认识了德国驻上海领事馆的大使,两人和平分手之后,大使任职期满,原配夫人就跟大使去了德国定居,现在早就已经是大使夫人。
沈阔在苏黎世留学的时候,和朋友驾车来到柏林旅行,有一次朋友指着坐在公园里看书的大使夫人说“听说她前夫是上海有名的地产商人”,朋友的意思是大使夫人只有虚名,她现在应当会后悔。
可是沈阔看她一脸安祥的仪容,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
“走吧。”他拍了拍朋友的肩膀,他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回头看那位优雅的夫人,思忖自己到底是更像自己的母亲还是像她?
他隐约听说过自己不是母亲生的,好像是母亲不能生育。但没有人亲口对他证明,尤其是他那个威严的父亲,更是绝对不可能告诉他的,他活在一团迷雾里二十多年。
他父亲娶的第二任妻子是承建商的女儿,都在地产行业,两家联姻之后,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公司规模发展得越来越快,从而成了上海的头部开发商。
他母亲比他爸爸年轻了十多岁,如果他是他母亲生的,那倒推的话,她母亲应该二十出头就生他了。
沈阔想到这里,对准备开车的朋友说了一声:“等等。”
他扶着敞篷车顶从车厢内一跃而下,缓步走向那位夫人,他只想看上她一眼。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察觉到有人过来,夫人偏转头看向沈阔,沈阔站住了,那时候他才二十岁,还是个少年,那女士的眼睛在阳光下是琥珀色的。
他匆忙转身,又飞奔回车上,重新跃进车厢。
“开车。”沈阔推了一把朋友,朋友奇怪得看着涨得满脸通红的沈阔,沈阔又说了一句,“快开车。”
朋友重新发动车子,一直行驶到主路上,沈阔才说:“不是她。”
“你说什么不是她。”朋友转头问。
“我爸的前妻,不是她。我从相册里看到过她的照片。”沈阔说。
朋友抬着眉毛,反问:“你就是沈氏集团的继承人?”
“别告诉别人。”彼时他还是个单纯的少年,这样对朋友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可是这之后没多久,沈阔是顶级富二代的传言就在留学圈传播开了,他居然没见过他的生母,他一直在找。
这是他起初所能承受到的最大的恶意。他本以为出国了以后就没人知道了。
可是根本不会。就像他父亲提醒他的,要谨言慎行,还有他母亲告诉他的,这个世界上的恶比你想象得多。
沈阔想的是,我想做个善良的人,可是他们不会。
他们是谁?他们就是他们。与其忌惮恶,不如成为恶的化身。
丹尼尔掩人耳目地走出船舱,来到二楼船尾一间僻静的客房,将刚才混上邮轮的沈阔放出来,他劝说沈阔要忍耐,因为要带走陆星有更好的时机,沈阔听从了丹尼尔的安排。
那时候一楼正在搞庆典,每个人都端着酒杯在觥筹交错,沈阔上船的时候低着头,随后快步沿着一楼的船舷绕过船头的甲板,从另一道楼梯走到二楼,他把外套挽在胸前,从背影上看就像端着餐盘的服务生,在进入二楼之后,丹尼尔接应住他,立刻带他到船尾的客房,这客房上没有挂牌子,没有在用。
丹尼尔低声说:“一会儿还有个大董的祝词环节,这时候家族里所有人都在一楼大厅,总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沈总。”
“谢谢。”沈阔抱了抱丹尼尔,“如果出了事,我会赔偿你的损失。那次你和周照来过的那个马场你还记得吗?那个归你了。”
“加油,沈总。”丹尼尔对沈阔握了握拳头。当然如果沈阔成功了的话,或许对他也有好处。
丹尼尔很尽心,岂止是尽心,完全是贴心,当沈阔再度进入陆星所在客舱休息室时,陆星已经完全醉了,她醉卧在沙发上,背部优美的曲线就像一条美人鱼,侧卧在蓝丝绒沙发上,沈阔没有叫醒陆星,而是在她的唇上深深地印下了一个吻,只是嘴唇轻轻地触碰,他却不争气地哭了。
他在心里对陆星说,今晚你必须跟我走,以后的每一天都只属于我……
他扶起她的手臂,搂住她的腰,他耳畔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呢喃:“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