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家的佘山别墅里,沈董事长坐在椭圆形餐桌的一端,他的夫人坐在另一端,沈阔坐在父亲的右手边,而对面坐着的是薛夫人和她的女儿薛蕊。
薛蕊悄悄打量着沈阔,沈阔的长相刚好是她喜欢的那一卦,五官柔和且标致,眼型略狭长,搭配略微瘦削的下巴,显现出一种古典的气质,还有他此刻搁在桌上的那只手,皮肤白皙、骨节分明,像个钢琴家。
沈阔似乎察觉到薛蕊的目光,他略略转眸与薛蕊对视,眼神交汇的刹那,薛蕊迅速地转开目光,礼貌地看着沈阔的耳朵到侧脸的部分。
她心脏狂跳不止,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前所未有,这让她必须努力集中注意力才能参与餐桌上的谈话。
她北大国际关系系毕业,喜欢文学,而这位沈先生也是哲学系毕业,文史哲不分家,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就不禁对沈阔好感度倍增。
虽然母亲并没有说明今天此行来沈家作客是意欲何为,可是她能感觉到母亲的眼神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虽然在和沈董事长聊着住建局去年审批的土地和上海周边卫星城的开发项目(她们出门前,父亲曾经叮嘱过,要母亲只能谈政府公示已经被审批落实的项目),可是目光却频频关注着沈阔。
这一餐饭吃得薛蕊心不在焉的。但虽然心不在焉,却又觉得桌上菜肴样样好吃,简直比她前半辈子吃过的都好吃,因为沈阔的筷子、羹匙使得赏心悦目,连带着菜肴都精致了几分。
薛蕊偷偷看沈阔咀嚼,只要食物进了嘴巴,他的嘴巴就紧紧闭上,不会弄出一点动静。这是什么样的教养让一个男人能够像这样彬彬有礼,克制而又不失风度。
她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学生时代有过诸多追求者,可他们要么是戴着眼镜在楼下摆玫瑰花弹吉他的文艺青年;要么是在大白天莽莽撞撞突破宿管的审查,找到她的宿舍硬要将玫瑰花塞进自己怀里的莽夫;要么是只会趁她自习时走出教室上洗手间的时候,在她书包里塞情书的呆子……
大学四年,她被许多人追求,可她一个也看不上,她想找的是那种真正的绅士,风度翩翩、柔情似水。
现在,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薛蕊情不自禁陷入对沈阔的暗恋之中。
席间,沈阔一直保持着浅浅的笑意,与长辈推杯换盏,说着些场面话,手机倒扣合在桌上,屏幕,似乎亮了好几下,但沈阔没有拿起来看一眼。
现在,终于结束晚餐,保姆正在收拾餐桌,重新铺上桌布,摆好鲜花,像是一曲奏罢,中间的休息和回味,大家也没有闲着,各自整理仪容,或者回复一些工作上的事,随后等待下半场的开始。
薛蕊和母亲一起去一楼的客用洗手间。母亲对薛蕊说:“刚才那顿饭感觉还好吗?”
“挺好的。沈阔家里的厨子做饭很好。”薛蕊毕恭毕敬地回答母亲的话,要说她从小的成长环境就是一部大家闺秀成长史。童年的全部课余时光都是在兴趣班里度过的,寒暑假则是各种研学活动和双语夏令营。父母对她要求很高,既要她宛如大家闺秀一般举止得体、谈吐文雅,又要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们认为女孩子学会这些,以后无论是对事业还是婚嫁都有益处。
毕竟在薛蕊父母对孩子的人生规划里,薛蕊是要成为外交官的,再不济也是外交官的妻子。
但是今天一顿饭,让薛母觉得,结婚对象也不用卡得那么死,像她丈夫这样的政府高官固然不错,但政商联姻也很好,本来嘛,权利和金钱就像皇冠上的两颗明珠,手里有了一颗再采撷一颗,岂不两全齐美?
无独有偶,沈阔母亲也是这样想的。
沈阔母亲和薛蕊的母亲是在一场珠宝活动上认识的,两人年纪相仿、品味相似,自然很多事都能说到一块儿去。
只是薛蕊母亲却没想到沈阔母亲是有目的来结识自己的,她派人调查了薛夫人,得知她身为政府官员的妻子,平时行事向来比较低调,大型活动只参加这个国内珠宝品牌举办的翡翠艺术鉴赏会。
于是,沈母立刻大手笔花了一千万买下了当季的典藏系列翡翠耳环和项链,由此得到了珠宝活动的入场券。
饭后,沈董事长和沈夫人热情挽留,邀请薛母到一旁的会客室品茶,还准备了文房四宝,说是听说薛母书法技艺高超,硬要让母亲留下一幅墨宝,叫人镶裱之后,悬于书房之内,母亲被夸得有些脸红,推辞了好几次,最后欣然应允。
母女俩在洗手间的对话还没有结束,薛母一边补着妆容,一边对女儿说:“蕊蕊,妈妈不是问你饭吃得怎么样,是问你人怎么样?”
说完,薛母笑着看了女儿一眼。
被母亲眼睛这么一扫,薛蕊的脸即刻就红了起来,她低声说:“沈阔他……”
“他没有女朋友。”母亲立即给女儿喂了颗定心丸,“你放心,沈阔母亲亲口告诉我的。”
“哦……”女生独有的矜持让她不好意思再说更多,她从小被教育不能轻浮。
母亲笑着擦了擦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说:“我看得出来,你对沈阔也挺欣赏的。一会儿啊,你和沈阔去散散步,我和沈总和沈夫人去品茶。我们年纪大的说的话题,你们年轻人也不感兴趣,是不是啊?”
薛蕊羞怯地抬眼看着母亲,睫毛轻轻颤动着,她拉住妈妈的胳膊,说:“你叫我和他两个人,我和他说什么呀?”
薛母放下女儿拽着她胳膊的手,轻拉了拉她的手说:“他说什么你就说什么,男生会开启话题,你在旁边配合就好,让你学这么多兴趣爱好,不就是这时候派上用场的吗?”
“哦……我知道了。”因为母亲的话,薛蕊心里有了把握,她抿唇笑笑,“我知道了妈。”
正要拿起奶油色的香奈儿小包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母亲又叫住她,将她领口的白金项链的坠子摆正,又检查了一下女儿的仪容,说:“好了,去吧。”
……
走回客厅,沈阔已将双手插在裤兜里等着薛蕊了,他刚才微微低头含着胸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眉目蒙着一层忧郁,可听到脚步声,他立即打直了后背,玉树临风似的回头看向她,薛蕊心中一阵悸动、感叹,而在沈阔的角度来看,他觉得薛蕊的眼眸含着水光,像是美瞳戴久,眼睛过敏了。
他害怕他的父亲,在佘山别墅,他是这个样子,也是出于无奈,因为在他看来,他的父亲就像是古代的暴君,跺一跺地板,下面的群臣就要一阵战栗、缩脖子、惶恐的。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气父亲,父亲的身体本就不好,若再惹父亲生气,他就是大逆不道的。
沈阔只能在周照和陆星面前展现自己真实的A面,可没人知道他在家里还有战战兢兢的b面。
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伪装真实,也谈不上讨厌这样的自己吧,就像面具戴久了,会成为皮肤组织的一部分,他此刻的一举一动绝非有意讨好薛蕊,而是刻在骨子里的对父亲的言听计从使然。
刚才在楼上,父亲对他说:“你一会儿陪薛小姐到花园里散散步,我和薛夫人有一些公事要谈。”
沈阔彼时嘀咕了一句:“薛局长不来,您和他夫人谈有用吗?”
话音刚落,父亲凌厉的眼神扫过来,说了一句:“你为集团做过什么好事?一张金卡送出去,换来一桩诉讼案,我还没找你算账。还有,沈阔,你在汤臣养了个情人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平时这种事情我都随你去了,但是如果这女人影响到集团的利益,我告诉你,你马上给我断掉。万一传出去,你那影业公司,我分分钟让集团回购回来。”
沈阔蠕动了一下嘴唇,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随后他目光转向母亲,说了句:“那我先下去陪薛小姐了。”
母亲对沈阔点点头,想再叮嘱两句,但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也于心不忍,而是快步走到儿子身边,低声说了句:“你今天表现很好,刚才你爸爸还在夸你一肚子书没白读,场面话倒挺会说的。”
沈阔又对着母亲叹了口气,慢慢走出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走下楼梯之前,他悄悄看了眼手机,上面是陆星发来的几则消息。
“沈阔,我很担心你,这两天我打给你电话都呼叫转移到你秘书那里了。公司没事吧?你没事吧?”
“我只想知道你没事就好,我知道你不联系我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
消息上的话一则比一则少,沈阔咽了口唾沫,手指紧握着手机,掐得指关节惨白,他把手指移到屏幕上,拇指痉挛似的颤抖了一下,他该回她一句话,叫她别担心的,但是楼下传来咔嗒一声关门声。
他往楼下看了一眼,快步走下楼梯,站在宽广的客厅中央,将手机揣进了口袋里,紧握着,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也是沈阔最熟悉不过的感觉……
“薛小姐。”他微微抿唇对着薛蕊绽开了一个笑颜,薛蕊觉得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薛蕊害羞地说:“沈阔,你别叫我薛小姐了,叫我薛蕊就好了。”
“晚上外面可能会比较凉,要不要披件外套再出去?”
两人靠近的时候,薛蕊的手臂上轻轻起了鸡皮疙瘩,但那根本就不是冷。
薛蕊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说:“我不冷,谢谢你。”
沈阔缓缓走到门口,替薛小姐挡住门,绅士地尾随其后。
薛蕊刚一走出屋子就被初秋的晚风扑了一脸,她刚转头看向身后的沈阔时,沈阔已脱掉了自己的拉夫劳伦休闲外套,拎着外套两肩给薛蕊披在了身上。
“我知道你不冷,可是我有点热。”沈阔有些幽默地说。
但低下头,他心里想的是,冷风可以让自己的头脑迅速地冷静下来,克制要打给陆星,或者抛下薛蕊开车回汤臣的念头。
薛蕊转头看看沈阔,灯光有些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现在只穿了一件polo领t恤,手臂结实有男人味的青筋在光影处凹凸,还有平纹针织下面略微突显的胸肌,那么流畅的身材,叫人更加脸红心跳。
“小心。”沈阔敏捷地扶了一把薛蕊,她的鞋跟在细碎的石子路上折了一下,幸好沈阔拉住她,不然她的脚肯定得崴了。
沈阔揽着薛蕊的肩膀往路肩上走,那里没有这样的高低不平。
薛蕊明知沈阔此意,但她还是大胆地暗示他说:“这鞋子好像不太好走。害你也走不快。”
“没关系。反正是散步嘛。”沈阔心不在焉地将双手收回裤兜里说,转回头时才发现,自己的确步子迈得快,两人之间已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沈阔想往回走,但一直插在裤兜里的手里握着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方才因为冷风才静下来的念头又如衰草疯长,他舔了舔嘴唇,拿出手机来看。
上面是秘书发来的一行字:“保镖说,今天陆小姐去过一禅会所,在楼下上了周先生的车子。”
“她在周照车上干嘛?”沈阔怒不可遏地回复过去,这一刻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薛蕊,薛蕊看到沈阔表情突变,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
“这我们不知道。保镖说,她在周先生车上待了十五分钟。”
沈阔看着这刺目的“十五分钟”,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薛蕊走近了问他:“沈阔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沈阔抬起头,在路灯下,他的脸色灰暗,眉头紧蹙,摇了摇头,把手机揣进兜里,“没事……就是公司里的一些破事……”
他又看向薛蕊:“我抽根烟行吗?如果你讨厌烟味可以躲远一点。”
沈阔知道和女生初次见面最好别抽烟,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说要跟“薛小姐搞好关系”,可是他现在烦躁极了,他背着风打了几次火机才点着烟,迎风抽了两口,烟雾被风吹散,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声。
原来薛蕊就在他身后,并没有走。
沈阔又狠狠吸了两口,扔掉手里的烟头,转身问薛蕊:“你想游车河吗?带你开车兜风。”
没等薛蕊答应,沈阔拉起薛蕊的手,朝车库走去,薛蕊被他拽得东倒西歪,脚踝被高跟鞋扭得生疼,就这样,她不知道怎样坐上了沈阔的跑车,沈阔已经发动了车子,薛蕊身上带着沈阔香水味的外套被车子启动时的后座力颠落在地上,沈阔单手弯腰拾起,把衣服直接扔到后座,对薛蕊大声说了一句:“抓紧扶手,我开车比较快。”
薛蕊完全懵了,傻傻地听命于沈阔,机械地用动作回应着沈阔的疯狂,他咬着牙一言不发,用速度在发泄怒气,而薛蕊满脑子只有害怕,但是又感到另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失控的兴奋。
沈阔的电话响了,他扔给薛蕊:“帮我接一下。”
“喂?”
薛蕊先是听到一声如释重负的语气,然后那头开口说:“蕊蕊吗?你们俩是不是开车出去了?”是沈母。
薛蕊看看沈阔,随后装作镇定地对沈母说:“沈阔带我去兜风。”
“啊,这样啊。那没事了。那你们玩得开心点。晚上我让管家准备两间客房。你和妈妈住下来好不好?”沈母的声音极尽温柔。
“好。我都可以。”薛蕊低声说,“谢谢伯母。”
“这孩子,这么客气呢……好了好了,那你们玩,我不打扰你们。”
薛蕊挂掉电话,将手机放回车载置物格。
沈阔脸上显出那种颓靡的表情,低沉地说:“薛蕊,你以为我是什么绅士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货色。你想清楚再和我交往。”
薛蕊震惊地看着沈阔,说完这句话后,沈阔一路上什么都再没有说,一路飙上高速,一路飞驰向浦江岸边的汤臣一品,他将车子停在楼下,下车前,对薛蕊说:“你等在这里,我上去一趟。”
薛蕊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带她游车河,来到浦江边上,却不是要欣赏两岸美景,直奔这栋公寓,到了公寓,也不是要带她上去,薛蕊整个人都傻了。
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沈阔又像一阵风似的卷下来,上了车,怔怔地坐在车上,脸上阴沉得像是要马上找人拼命。
片刻后,他忽然转向薛蕊,欺身压住薛蕊疯狂地吻了上去。
那是一种带着侵犯性质的吻法,他的唇舌不讲规矩,手上也不讲规矩,直到沈阔的手摸到她裙底的时候,薛蕊叫了一声“啊”,她扬起手扇了沈阔一巴掌。
这一巴掌才把沈阔给扇醒了。
“对不起。”沈阔握着方向盘砸了两下脑袋,随后他苦笑一声说,“我就是这种货色,不要对我抱有期待。我不会喜欢上你的。而我,也不值得被你喜欢。”
当晚,薛蕊一个人打车回家,哭着躲进房间,父亲已经回家了,玄关处有皮鞋和公文包,父亲在门口敲门,问:“蕊蕊,你妈妈呢?没回来吗?”
“嗯。”薛蕊用手背抹干了眼泪,朗声说,“爸爸,沈阔先送我回来了,我们正好在浦江看夜景,妈妈晚上应该是住在沈总家里。”
“哦。”她那个住建局局长父亲,想了想说,“那我去沈总家里把妈妈接回来吧。”
父亲走后,薛蕊摸着自己红肿的嘴唇,想起刚才沈阔对自己做的一切,她难过极了,眼泪像关不上的水闸,不断地流淌流淌,带着她心里最深的苦涩。
她的初吻是沈阔完成的,这是她心动的男人,她本该高兴,可这初吻的一幕却又不堪回首……
薛父将薛母连夜接走以后,沈父在家中大发雷霆,他朝沈母吼道:“那个臭小子呢!他去了哪里!他是不是对薛蕊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是要气死我才高兴是不是!”
话音未落,沈父痛苦地捂住胸口,而于此同时,沈阔的车子刚刚驶进车库,关掉引擎。
他一边给手机开机,一边推门走进家里,他万万没想到,这宽广大门后等待着他的是混乱不堪的家和心脏病发作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