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子里的面馆解决了晚餐之后,我独自往回走。
村子不大,进来的时候天还亮堂,一顿饭吃完,外面的天却是全黑下来。
本想逛逛,又怕自己迷路。
只好作罢。
还是原路返回了。
踏进民宿,走在木楼梯上,安静的夜放大了一切的动静,木楼梯吱吱呀呀,像不成调的低音号。
走到拐角处,楼下的客房里隐隐传来几声轻柔的吉他声,同样是不成调的。
我没有停顿,走到自己的门前,用钥匙一转打开门锁。
走进屋子,放下包。
脱掉了鞋子,光脚踩在木地板上。
地板有些粗砺的质感,有种莫名的踏实。
我坐进躺椅里。
躺椅对着窗户,窗户开着,风舒爽地吹进来。
晚上的风有些凉,但不大,像一双手轻轻撩拨着。
它在抚摸着白色的纱帘,纱帘含羞地闪躲。
我歪头靠在木窗栏上,傻乎乎看着这纱帘,抬起又落下,抬起时后面的海就露出一角来,落下来的时候海便成了海市蜃楼。
白天的喧嚣和逃亡在夜色中慢慢发酵,远处的海,和墨色的天空一道沉沦……
上海,离这里已经很远。
黄浦江永远霓虹灯闪烁。
永远繁华,永远不平静。
因为过于安静,忧伤会在这种时候慢慢涌上心头。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在瑞士,陪我的老板出差。
而我——
却躲在这洱海边的小村落里。
这里的人,不过圣诞节。
……
半夜里,我被冻醒,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两点半。
我关上窗子,将SIm卡插进卡槽。
当手机开始搜索信号的时候,我又改了主意,慌张拔出SIm卡。
这时候,SIm卡掉在了地上,一记微弱的响动之后,我蹲下身去找,胡乱摸了两下之后,也没找到。
我又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照了一下,除了斑驳掉漆的地板让我眼花好几次之外,我依然没找到。
只好作罢,待明日再说吧,我告诉自己。
……
第二天。
沈氏影业依旧停牌。
港股依旧没有开市,圣诞节要休市两天,昨天才是第一天。
沈氏地产没有出公告。
我看了一上午的电影。
看累了,便去村子里闲逛。
路过小超市的时候,我买了薯片、话梅、茶包还有方便面。
然后捧着茶杯发呆。
窗外,是另一出戏。
天地就是舞台,住店的人轮番登台,我默默旁观。
下午,没有听到吉他声。
秋千被大白猫占领,它梳头挠脸睡觉,谁也不理。
醒来,就拍蝴蝶玩。
店里除了我和男孩,还有一位住客,他今天骑着小电驴出门了,是一位大叔。
他穿的卫衣上面印着“海叔徒步云南”的字样。
前胸和后背都印着同样的字。
他把手机支架夹在电驴车把上,好像在直播,领口别着麦克风。
他说什么,听不清,但镜头里的笑容显得有些憨厚。
然后是,老板娘和伙计出来了,一人执着床单的一端,在晾衣绳上抖落开,风一吹就把白色的床单轻飘飘地扬起。
有一个住客退房了。
不知道是谁。
大概是趁我逛超市的时候退的房。
……
第三天,我决定出门走走。
沿着海边一直走,一直走到双廊古镇,路过电信营业厅的时候,我重新申请了一张电话卡。
昨天找了一天,就巴掌大点的地方,就是找不着。
我没再继续找。
我觉得有些事,就像是天意。
我从来不纠缠过去。
因为没有意义。
随波逐流和随遇而安,在我看来是差不多的。
人,真的很奇怪。
同一桩事,可以被说成不同的样子。
粗心,可以叫做不计较。
健忘,可以叫做看得开。
冷淡,可以叫做做自己。
……
换了新卡的手机,信号处显示出“中国电信”几个小字。
我原来的卡是移动的,只是几个字变了,感觉就不同。
往回走的时候,天开始下毛毛雨,我打了辆摩的,带上头盔,雨丝滑在头盔上,像一梭梭子弹。
我第一次坐摩的,很飒,声音很大,汽油味很足,速度很快。
冲进民宿的一路上,我还是淋成了落汤鸡。
雨越下越大。
老板娘叫住我:“一会儿下来喝碗姜汤。”
淋过一场雨,再洗个热水澡原来这么舒服,我用毛巾擦干头发,从衣橱里胡乱拿出衣服来换上。
来的时候我穿着像个时髦的都市白领,还化着精致的妆。
可仅仅两天过去,我已入乡随俗。
牛仔裤、短袖、毛衣。
不管配色,完全是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
我端起暖乎乎的姜汤,对柜台里的老板娘笑笑:“谢谢。”
“不客气。”老板娘将手机游戏划走,从柜台下端出瓜子盘和我分享,“吃瓜子吗?”
我咬着瓜子,老板娘便和我搭话:“你……辞职前,是做什么的?”
“秘书。”我说。
“秘书是做什么的?”
“公司文职,老板吩咐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说。
“钱多吗?”
“还行。”
“干这个活压力大吗?”
我手上瓜子一停,看了老板娘一眼:“压力大。”
“每天都要看老板脸色。”我又把瓜子放回唇上继续磕。
老板娘拍拍手心:“小姑娘,你听姐句劝。休息得差不多,该回去上班还是上班去。”
我不说话了。
老板娘捧着保温杯走到我跟前,拉开椅子坐下,有些语重心长地说:“文艺青年都穷。”
我噗嗤,乐了。
在如此避世的地方谈钱,怎么看也有种反差在。
“那你开这个客栈也是为了赚钱吗?”我看看老板娘。
她幽幽叹了口气:“当初是为了情,嫁了个不着调的男人,就想找个世外桃源隐居,结果发现还是有钱好。”
“您先生是……”
“驴友。”她说,“他叫阿海。”
“海叔徒步云南。”擦桌子的伙计插了句嘴。
她捻了一缕我掉落到桌上的湿发,站起来对我说:“来,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我坐着,她站着,外面大雨纷纷,屋子里一盏昏黄的灯光,还有电吹风吹来呼呼的热风。
不一会儿头发就干了,蓬松地散开。
我甩了一下头发直起身,对老板娘说:“谢谢。”
老板娘弯腰拾掇吹风机的时候,我突然说了一句:“我好像不单是失业了,还失恋了。”
她转过身,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含义无穷。
“是你甩的人家?”她笑了笑。
我尴尬地扯扯嘴角,低下头,也笑了笑。
“不说就是默认了。”老板娘放好吹风机,给保温杯续上水,又坐回来。
“那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她问。
“他是我老板。”我说。
她嘴巴“哦”了一下,说:“他不知道你来了这里?”
“不知道。”
“你不怕他找过来?”
“不知道怎么找?”
“有心找总找得到。”
“他不会找的。”我放低音量,自言自语,“因为他不是沈阔。”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沈氏地产跌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