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胡乱地擦干身体,胡乱地穿上厚重的羽绒服裹上围巾,连夜打车去了仍在我名下的那间餐厅。
到了那条僻静的小巷,梧桐树掩映下的城市街景在十二月的冬天看上去格外落寞。
到了那里,我才发现,餐厅早已关门打烊,玻璃门上拴着U型锁,我拧了拧眉头,不死心地朝里面探头张望,餐椅倒扣在桌子上,像一只只嶙峋古怪的手臂张向天空。
我觉得有些惊悚,正要后退,一转头,沈阔竟出现在街对面,他倚靠着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点燃了一支烟。
——谢天谢地。
庆幸,是我当时的第一感觉。
随后我便皱起了眉。
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灰色大衣,里面是一件敞开领口的衬衣,冷风吹动衣领,衣襟鼓进了风,单薄的布料在风里抖动。
我看着都冷。
他就像是那种任性的孩子,在故意作贱自己。
我叹了口气,穿过街道,跑到街对面,有些生气地扔掉他手里的烟。
他拧眉看着我,蓄着怒气:“你干嘛?!”
我不怕死地顶撞他:“你疯了吗!你现在这身体,还抽烟?还喝酒?”
走近之后,我便已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酒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再好的身体也不是这么个造法。
“你到底还想不想好了?”我问他,“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为别人想想,为身边关心你的人想想。”
他冷眼瞧了我一眼,从兜里掏出香烟,重新抽出一根咬在嘴上,用挑衅的口吻说:“不用你管。轮不着你来教训我!”
我站着没动,怔怔地看着他,沉沉地吐着气控制着怒气,可手里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有一瞬间,我真想一走了之。
但下一秒,我夺过他手里的香烟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沈阔怒目盯着我两秒,他呸了一声,用力把嘴上的烟吐到地上。
圆柱体的香烟在地上滚了两圈,在我的鞋尖上停住了。
他朝我吼道:“陆星,你给我滚!找你的男朋友去。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无关!”
我气急,也朝他吼去:“鬼才想管你!你要折腾自己的身体,把自己身体弄垮了,把沈氏集团搞破产都跟我没关系。可我不想你母亲有一天又指着我鼻子骂,说是我害了你!”
他被我吼得愣住了,像被雷劈了似的,表情动作都凝固住。
我转过身,抱着胳膊,不想理他,但又不能一走了之。
正在我生着闷气的时候,他突然发疯似的掐着我的肩膀,将我转过来面对着他。
他大声质问我:“所以,你跟我分手,就是因为我妈骂了你?还是那天我对我妈说的话刺激到了你?我骗她的!我骗她的呀!你信我,你信我……陆星……”
他说着说着更加激动起来,一把将我拽进怀里,他很用力地箍紧我,他本来就瘦,此刻骨关节根根分明勒着我,像要把我胸腔里的空气都挤出肺管。
“你松开我!”我挣扎着,闷声喊着。但他充耳不闻,手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越发来劲。
“我不!”他冲我吼道,“陆星,你告诉我,是不是那天听到我和我妈说的话,才和我分手的!”
我怕了他了,我怕再刺激他,我也挣不动了,只好仰起脖子看着他,可看着看着,他的眼眶就这么红了。
他像是被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用那种幽怨地眼神看着我,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哭了。
我的心抽痛起来。
在沉闷的哭声中,他悲怆地问我:“陆星,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在他的哭泣中,我的情绪乱了,思绪也乱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抬头望着天,我的泪腺有些松动,我怕我一低头,眼泪就会滑落。
我不想后退,不想心软,不想回到过去,可也无力推开沈阔。
我咬着嘴唇,勉强的挤出几个字:“……沈阔,纠结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陆星,我们和好吧。我真的不想和你分手。”
他的声音在颤抖。
刹那间,眼泪从我的眼眶中滑落,我眨了眨眼睛,努力平复情绪,劝说着:“沈阔,我们结束了。真的已经结束了。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也别再折磨我了……”
沈阔的哭声像痛苦的悲鸣,他哽咽着说:“陆星,我的心真的很痛。你怎么忍心把我的爱都夺走了,又来我的面前炫耀你的幸福……”
再后来,他像是累了,控诉将他的浑身力气都抽了去。
他像是浑身脱力一般,是我努力地抱着他,安慰他,一遍遍告诉他:“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我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那一刻,沈阔真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腾出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拦下了一辆车。
一路上,沈阔歪着头靠在我的肩头,他累了,在痛哭的释放之后,他的躁郁的情绪像是得到了安抚,他终于平静下来,慢慢合上了眼。
我看着窗外光怪陆离的夜色,霓虹灯光像一道道流星划过车窗玻璃,枕在我膝上的沈阔的安静的睡颜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各种情绪堵塞在我的胸口,我能安慰沈阔,可谁来安慰我呢?
我也很想找个人倾诉,其实我和沈阔分手,不仅仅是因为那次意外的偷听,而是因为,沈阔本身的性格,还有横亘在我和沈阔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如果他注定是那样,那些我们之间的难题也注定无法解决……
车子停在汤臣一品的楼下,我打电话给等在大厅里的助理,将沈阔交给助理,并叮嘱他:“今晚不要让沈总一个人,明天好好带他去看一下医生。”
年轻的助理对我点点头,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接过沈阔的时候,他终于发问:“陆星姐,你和沈总和好了吗?”
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和沈阔已经结束了。”我在心里说。
转过身,走出大厅,移动门在身后合上,晚风鼓起我的衣裳,我的围巾落在出租车上,沁凉的晚风顺着领口灌进了整个衣裳。
我沿着滨江缓缓地走着,沉浸着夜的黄浦江在不远处暗自翻滚,在那潮湿的冰冻的寒冷里,我想起一首歌。
一首童年时父亲哼唱过的歌,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如果大海能够
唤回曾经的爱
就让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
你已不再留恋
就让它随风飘远
如果大海能够
带走我的哀愁
就像带走每条河流
所有受过的伤
所有流过的泪
我的爱
请全部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