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君正静静坐在温晋那间凝固如画的雅室里,自己与自己下棋。
距她经脉彻底被废成为普通人,已过去大半年,她好像未曾有什么变化,尽管只穿着单薄布衣,手脚甚至被温晋上了细细锁链,一动之下哗啦啦作响,她看着却仿佛还是曾经那如霜如月的霜月君。
听见脚步声,霜月君未曾回头,只开口道:“又被费隐追杀?你把我送给仙圣又如何,我还真想见见他到底是什么人。”
身后传来温文尔雅的声音:“师弟也很想知道仙圣是什么人,见过大师姐。”
霜月君讶然转身:“你们是抓我回太上脉?”
秦曦温言道:“并不是,只是心中有惑,大师姐既然也想弄清仙圣为何人,或许我们能商讨一下。”
霜月君眸光流转,望向令狐蓁蓁:“你眼神变了不少,知道身世了?”
令狐蓁蓁缓缓点头:“多亏你查出我大伯前后并非一人。”
霜月君两眼一亮:“哦?说来听听。”
一切事说来话长,等她说完,霜月君的棋局已下完两盘,她望向秦曦:“大脉主突然发难,小九怎么看?”
秦曦答得利索:“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二脉主自己承认了仙圣身份,并且言语挑衅;其二,真仙圣先发制人。”
霜月君笑了一声:“听起来第一种不太像大脉主的作风,他老人家可是向来很能沉得住气。”
他也这么认为,可师尊若是仙圣,他实实有许多事理不通。
霜月君沉思片刻,低声道:“也或许不止言语挑衅,而是动了手。那个术法叫神魂契?此术绝非人力所能创,很是蹊跷。”
她缓缓起身,手脚上的锁链哗哗作响,一时踱了几步,又道:“记不记得在唤魔崖,那个叫通天臂的术法?此术百年前中土大荒一战时突然出现,此后却再无人能继承,渐渐便失传了,和神魂契有些像,都不是人力所能创。”
“我原想调查人为打造盘神丝有缘者的事,却先发现了青州唤魔崖那个洞窟。说来你们不信,墨玉牡丹的半粒妖丹就放在洞窟里,仙圣留了信,只说令狐羽已死,妖丹他留着无用,放在这里等她自己取。”
“既然花妖愚蠢,仙圣懒散,我何乐而不为?”霜月君微微一笑,“我先前不解为何仙圣要管墨玉牡丹的闲事,后来一想,或许他是为了试试通天臂的用法。”
她又走了两步,锁链在地砖上拖出清脆声响:“小九说神魂契不是人人可用,我也这么想,但有了通天臂,或许情况不同。以通天臂触及神魂,再强行打下神魂契,并非没有可能。”
秦曦将信将疑:“大师姐的意思是,二脉主用通天臂给师尊打了神魂契?”
霜月君又笑了:“连我他都没法操控,何况大脉主。你仔细想想,被仙圣操控的多数是年轻修士,而且都是早早就打下神魂契,可见年纪越大,修为越强,他便越难游刃有余。”
她望向秦曦:“不过对付你们几个年轻修士应当没问题。要我推测,便是二脉主向大脉主透露了这件事,不然他不会突然下狠手。”
那么问题来了,秦曦吸了口气:“二脉主为什么要透露?”
霜月君摊开手:“我不知道,只是我的推测而已,说不定仙圣真是大脉主,那也有意思。”
她斟了一杯茶,又望向令狐蓁蓁:“仙圣造了那么多盘神丝有缘者,为何独独对你执着?莫不是你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
令狐蓁蓁琢磨半日:“我就是念头多一些,想要这个?”
“可你又说他试图杀你,杀了哪里还有念头。”霜月君开始摆棋局,“看来仙圣做事很有意思,似乎感情很充沛,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拿了妖丹还会好好还来,明明杀过你一次,还摆出非你不可的架势,对令狐羽的操控却又冷酷到了极致。我看大脉主不像这样,他若数十年如一地伪装性子,倒也是个极可怕的人。”
秦曦点了点棋盘:“通天臂,神魂契……这次试炼把一脉修士凑在一块儿……我写封信给师尊。”
他要探探口风,看这试炼内容到底是大脉主安排,还是那可疑的慈华君私自做主。
谁想信却递不出去,霜月君道:“说不定大脉主正在千重宫地下五层审问二脉主,那边自然收不到信。”
秦曦叹了口气,这真假仙圣一事,搞得脑壳生疼。他看一眼霜月君手脚上的锁链,顿了顿,问:“大师姐想出去么?”
她答得悠闲:“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一辈子都会手无缚鸡之力,出去等着被抓回太上脉?这里待着挺好,温晋比施杨有些意思,好歹不闷。”
她提到施杨,秦曦便道:“上回在大荒遇到醒斋先生,他说施杨已放出去了,好像一直在找你。”
她笑得讥诮:“找我的人太多了,不差他一个。你同情他的痴心?大可不必,被巨蛇强暴碾压的滋味可不好受,我好几次差点真死在他手里。”
角落里被神灵茧包裹疗伤的温晋“哦”了一声:“还有这么玩的?”
霜月君含笑瞥他一眼:“你可要小心些,把我弄死,世上再没第二个我了。”
“是。”温晋颔首,“当年仙子以噬元转灵阵诱我踏入邪道,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也还是怦然心动,誓死相随。请银雀儿明示,费先生已追到梁州,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他多半不是为追你而来。”霜月君摆下一粒棋子,“你若怕就去扬州,若不怕,留在这里也无妨。”
温晋扬眉:“那还是去扬州,银雀儿手无缚鸡之力,我自然是怕的。”
丝缎般的神灵茧收回,他落在地上,当即毫不顾忌地扯开衣服查看身体。
秦曦捂住令狐蓁蓁的眼睛往外走:“我们告辞了,多谢大师姐。”
霜月君笑得惬意:“是我要多谢你们两个,让我听了一场好故事,很有趣。保重吧。”
回到小巷时,却见巷道里除了周璟竟还站着一人,身材丰腴,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正是慈华君。
慈华君多数时候慈眉善目,不过现在眉也不慈目也不善,且语气冰冷:“你们从哪里突然出来的?”
周璟皱眉:“慈华长老,如何试炼是我们的事,你方才已逼问我半天,现在又逼问我师姐和师弟,即便是长老,也不妥吧?”
她望向地上与冰雪凝在一处的大片血痕:“我察觉到邪道修士温晋的灵气踪迹,你们是从镜术里出的?太上一脉的修士竟和邪道修士结交往来?!镜子在哪里?交给我!”
说罢她长袖一扫,三人只觉巨力重重推着自己后退数步,可地上只有被踩得稀烂的血与雪,并不见什么镜子。
慈华君面沉如水,倏地朝令狐蓁蓁抓去:“你藏的?魔头后人必定心怀叵测!”
细细的冷电一下窜出,将她的手挡开,秦曦淡道:“长老,慎言,也请慎行。”
“你们三人鬼鬼祟祟行踪可疑,与邪道修士结交往来,更以下犯上对长老动用杀招。”慈华君手掌摊开,声音骤然冷下去,“我要将你们带回太上脉,交由戒律司审问!”
原来这才是她的目的!将三个盘神丝有缘者一网打尽,她必是仙圣的人。
秦曦一念飞转间,忽闻巷口传来陈梦长老的声音:“慈华君,你确然要慎行。”
柔和的灵气结界撑开在小巷内,将三个年轻修士挡住,慈华君回头缓缓道:“你放纵这些孩子结交仙圣手下的温晋,莫不是那仙圣二脉主的爪牙?”
陈梦长老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封盖了金印的书信:“恰恰相反,二脉主招了,你是他的爪牙,大脉主刚刚递来的消息。”
慈华君面色遽然而变,脚下方一动,一根冰冷的手指已点在她后颈上,身材高大的云池长老低头看着她:“这里是城镇,你最好不要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