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忍一顿，抬眸看向许奶奶。
她垂着眼眸，眼眶湿润，正用着一种极为爱怜的眼神凝望着他。
“你妈妈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好好读书，小忍，我们李家对不起你和你妈妈。奶奶年纪大了，临了也不能再亏欠你了。”
许忍的眉头蹙起：“我从来都没觉得您是累赘。”
“那你为什么要退学？”
许奶奶看着许忍，她那双手饱受风霜，上面的厚茧一层又一层。她轻轻地摩挲着许忍的手，放轻了语气：
“你是我带大的，你心里怎么想的奶奶会不知道吗？小忍，你的心意奶奶明白，但这就够了。”
许奶奶抚着许忍的额头，一下一下，动作温柔爱怜。
“你是个好孩子，就是投胎错了人家，我们家对不起你，你就答应奶奶，回去上学好不好？”
许忍的眼眸闪烁，他轻拉着许奶奶的手，呼吸沉了几分：“好了奶奶，不早了，我带您去休息吧。”
阳台上沉寂了片刻。
许久后，许奶奶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出来。
“人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这一下雨就关节疼得厉害，去你荣奶奶那里拿两贴膏药回来吧。”
许忍起身应着，他蹲的太久，腿都有些麻。
房门被推开，楼道内昏沉的灯光应声亮起，许奶奶倏地唤了一声——
“小忍。”
许忍回过头望向许奶奶。
“明天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许忍低头认真思忖着，好一会才回答：“就吃您做的疙瘩面吧，好多年没吃过了，都快忘了味道了。”
许奶奶笑着应了一声，抬手在空中挥了挥：
“去吧。”
房门被合上，楼道外的那一抹暖黄被阻隔在外。
雨过之后，空气中都是泥土被翻新过的味道。许忍从筒子楼走出时下意识深呼吸了一口，他勾着唇，眼底都是藏不住地笑意。
好像一切都结束了，迎来了新的开始。
许奶奶就站在阳台上望着楼下许忍的身影。
她目光柔和，直到许忍的身影彻底隐入黑暗中再也看不见，她才蹒跚着一步一步走进厨房。
荣奶奶是她多年的好姐妹，前几年搬去了海边那片平房区，说是养老。
她家从前是开中医馆的，许忍常去那里替许奶奶拿药，只是距离太远，这一来一回要耽误不少时间。
积水潭被踩的“啪嗒啪嗒”响，小吊灯悬挂在平房门口，随着风轻轻晃动。
暖黄色的灯光将地上的水照得明晃晃的，许忍上前抬手轻扣着铁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荣奶奶，我来拿两贴膏药。”
窗户内的灯亮起，荣奶奶从里走出，手里还捏着几贴膏药膏药递给许忍：“你奶奶腿又疼了？”
许忍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给荣奶奶。
“嗯，好多了。”
许忍说这话时，嘴角都忍不住上扬着。
荣奶奶摆了摆手：“要什么钱。”
“这么高兴，老太太今儿醒了？”
“醒了，”许忍笑着说，“她说的明天给我做疙瘩面吃。”
直到回去的路上，许忍眼里的笑意都未褪却。
屋子里一片漆黑，连盏灯都没开阳台的摇椅上空荡荡的，取暖器也被拔下了插头，屋子里隐隐透着冷风。
许忍关门的手一顿，下意识看向了许奶奶的卧室：
“奶奶？”
许忍抬步走过去，轻推开房门，温声唤着：“晚上凉，我帮你贴上……”
声音戛然而止。
许忍呆站在原地，大脑如同宕机了一般动弹不得。
许奶奶平静地躺在床上，她换了件干净亮丽的衣服，脖子上套着的麻绳被绑在了窗户上。她脸色胀青，脖颈上的淤痕醒目，绳子几乎陷进了肉里。
她就躺在那里，平静地关上了窗，将自己生生勒死。
许忍的瞳孔倏地放大，大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他颤巍巍地上前，手止不住地发抖去是探她的鼻息。
一片冰凉。
屋内太冷，连仅存的温度都在一点点退散。
许忍怔在那里，腿不断发软颤抖，几乎要站不住。他看着许奶奶那平静慈祥的面容，想不出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缓缓躺下。
床头的桌柜上还放了一堆零零散散的纸币，已经有些发旧破烂，它们被整齐叠放在一起。
一百六十多块，是许奶奶最后的积蓄，都留给了许忍。
零钱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歪歪曲曲，落笔处都是不成形的线条。
许忍拿起那张纸条，双眸颤抖，眼泪倏地落下。
「小忍，奶奶走了，你要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