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奶奶出院那天难得清醒。
末秋之际，海市又下了几场雨，枫树凋零，沾着雨水拍打在柏油路上。
许忍扶着许奶奶走出医院大门，新鲜的空气中还混杂着泥土的清新。柳生就站在医院的大门外，脸上吊儿郎当地架着个墨镜，怀里还抱了一束康乃馨。
见许奶奶走出来，柳生抬手招呼着：“哟，许女士，今儿气色不错啊？”
许奶奶见过几次柳生，他和一个叫正山的小子从前来过他们家涮铜锅。柳生的性格好，三十出头的年纪能说会唠，每次都把许奶奶逗得合不拢嘴。
许忍的性格冷了些，身边没几个朋友，更不会带人回家来。
她知道柳生对许忍的意义不一样。
“小柳啊，这么久以来多亏了你照顾我们家小忍。”
许奶奶走上前仰着头看着柳生，后者弯身给了她一个拥抱，将手里的康乃馨递了过去：
“得，您今儿还记得我，真不枉我来接您这一趟啊。”
康乃馨新鲜着，是柳生难得起了个大早去花店特意订的，上面还沾着水珠。
许奶奶捧着花嗅了一口，脸上挂满了笑：“就是不记得我们家小忍也得记得你啊。”
“哟，瞧您这说的，要不明天起我给您当孙子？”
许奶奶被他逗得开心，眼睛都笑眯起来，许忍在一旁看着，神色温柔。
柳生今天开了他那辆小奥迪来，平日里他不舍得，都是开个二手新宝来。
他转着车钥匙，挽着许奶奶的手往路边停着的车走。刚下过雨，地上蓄了几滩积水，许奶奶是个爱干净的人，穿着小黑红花的老布鞋绕着干净的地儿走。
柳生就那么等着她，他嘴角勾着，还不忘打趣一句：
“这优雅的跟个小姑娘似的，要不再给您配个小裙子，您提着走？”
许忍就在后面跟着，静静地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
“想去哪啊？今天我给您当一回司机，这满海市转悠着，您想去哪都成。”
“就去我们家附近那个市场逛逛，我上次听邻居说那边新开了个卖坚果的，我去给小忍挑两斤核桃仁儿，小孩都吃那个，聪明。”
“就去那市场啊？您这逮着机会也不珍惜，咱去海边转悠转悠看看景多好啊。”
“不去不去，得买菜回家给小忍做饭呢！”
“哎哟呵，合着我拉您这一趟，您一点都不惦记我啊。”
尾秋的风萧瑟，划过枝头时摇晃着树叶发出哗哗声响。
许忍跟在身后，唇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好像熬过了黑夜，光就真的会来临。
……
市场里嘈杂喧闹，许奶奶一手抓着许忍，一手拽着柳生。三人并排走着，两个大高个一左一右，像极了保镖。
她许久没来这里的市场，上一次来好像还是许忍刚上高中的时候。
卖坚果的小摊就摆在拐角处，老板拿着杆铁秤，从一旁的装着花生的麻袋中掏了一把放上去比量着。
许奶奶迈着小碎步抽了个塑料袋，拉着许忍的手臂紧挨着自己，顺手拿了个核桃放在手里掂量着：
“这挑核桃啊，你得看重量，同样大小的核桃肯定是要选重一点的好。你以后要高考，得多吃这个补脑才行。”
她拉着许忍选核桃，矮小的身材在市场里不断穿梭，东瞅瞅西望望，见着什么都要买一点。
“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橙子，这挑橙子就看底下的肚脐是不是裂开或者凹下去的，还有这果皮，不能选太厚太光滑的……喏，这个肯定就甜。”
许忍垫着手里的橙子，价目表上的数字看的他目光一沉。
“奶奶，我现在不喜欢……”
“你这人就是不爱说、不喜欢表达，喜欢的都憋在肚子里，别说什么你不喜欢，你就是不舍得！”
许奶奶嘟囔着将挑好的橙子一个个塞进塑料袋里：“奶奶知道你乖，知道你什么都不敢要，要省钱要拮据……可是乖孩子也是要吃糖的啊。”
她边说边摇头，语气喃喃：“这以后要是遇上个看不透你的可怎么办啊……”
许忍就站在她身后，微微弯着身看着许奶奶的动作。
不记得有多久了，这种感觉从许奶奶生病以后就再也没有存在过。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跟在身后得到了一切爱意的小孩。
许奶奶难得清醒，做了一桌子许忍爱吃的菜。两人吃过饭后又窝在小阳台上，许奶奶靠着摇椅，许忍就蹲在一旁替她按摩着小腿。
许奶奶腿脚不好，今天在外面走了一天，闲下来的时候连腿都在发抖。
天气渐冷，窗户缝隐隐透进风来。许忍搬出了取暖器烤火，两人顺着那张狭小又焊满栏杆的窗子看着外面的月亮。
许奶奶拉着许忍的手来回揉搓着替他取暖，许忍瘦的厉害，她抚着他的青筋，只觉得心疼。
“小忍，这么多年你一定很累吧？”
许忍没有抬头，只是腾出只手轻轻揉捏着她小腿，替她放松着肌肉。
许奶奶眼里闪过一丝痛意，她攥紧了手，努力将许忍那只大手包裹在掌心当中。
从前还是个小孩子，她一只手便能牵得住。如今她的小忍长大了，她的手再也包不下他。
许奶奶眼眶酸涩，泛起了丝丝湿意，声音都哽咽了些：
“你和小柳说的奶奶都听到了，小忍，奶奶老了没用了，给你当累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