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小了,只剩下风时不时鼓吹着,摇晃着路边的木棉树枝叶。
男生撑着伞走在巷子内,不远处的店面还亮着一盏不大明亮、用绿色铜罩笼罩着的灯泡。地上大滩的积水在灯光下泛着波澜。
少年踩上去,溅起一小片水花。
车行门外的卷帘门半拉着,悬挂在门口的灯泡被风吹的摇晃。中年男人就坐在门外的小马扎上,手里还拿着个老式录音机摆弄着。
许忍收了伞站在男人面前打了声招呼:“方叔。”
中年男人抬起眼,哟呵一声:“哟,下班回来了?”
许忍微微颔首,声音中带着几分歉意:“抱歉,让您等这么久。”
方叔手里还捏着团老蒲扇,他挥了挥大摆子。
“嗨,这大下雨天躁得很也睡不着,坐门口也是歇着。”
方叔起身弯腰进了车行,从柜台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他卷了卷,从里面探出身子递给许忍。
“你看看,这个样式的行不?”
许忍接过那个塑料袋,里面是个白色绒毛样式的软垫,轻轻一按还会回弹,软得很。
“你这突然说要定制这个,你婶子忙活了一整天,咱这小地方哪有什么高档货,还特意去了一趟商业街那边找了好几圈。”
方叔顺手将那个老式录音机放在柜台上,又将车行里的灯关了,转身去拉卷帘门。
“你看看这够不够软,不行就让你婶子重做。”
许忍捏着那软垫,将那红色塑料袋裹了裹,确保它不会被沾到雨水后又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红票子递给方叔:“够了,谢谢方叔。”
“哎哟,要不了那么多!”
许忍将钱卷着塞进了方叔的口袋里:“方婶手艺好,应该的。”
方叔知道许忍的性格,轴得很。他也不多说,只是拉上卷帘门,开口问了一句:“你奶奶最近怎么样?有日子没见着了。”
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拉上,门口的灯泡晃了两下后,光亮湮熄。
许忍点了点头。
“嗯,很好。”
能平淡的度过每一天,已经算是很好了。
许忍不敢奢求。
筒子楼内黑漆漆的,外面的落雨声不断,传进楼道内起了阵阵回声。
地上摆放着手电筒,许忍就蹲在自己那一辆二八大杠前。他从怀里拿出那个被塑料袋包裹住的软垫,在自行车后面摆弄了几下,比量着大小。
许奶奶开着门缝,听到楼下传来的声响,就着屋内细微的光,扶着楼梯把手缓缓下了楼。
她今天清醒了不少,等了许忍好久都没见他回来。
许忍蹲在楼道里,将原本那个被自己拆卸下去的车后座一并安上,心里还惦记着小姑娘哭肿着眼问他的那句“那我坐哪里呀”。
她还愿意再坐他的车。
手电筒的光照着许忍的侧脸,将他明朗的下颌线照映清晰,光镀了一层,连神情都变得温柔。
许奶奶走下楼时,便看到许忍的唇角微勾着,目光柔和。
“小忍,这是做什么呢?”
许奶奶扶着把手颤颤巍巍走下来,目光落在了他那辆自行车上。
就这一辆,是许忍母亲嫁过来时的陪衬嫁妆,她记得。
许忍上前扶住许奶奶,声音压低了几分:“怎么下来了?”
“我等了你半个晚上也没见你回来,听着动静就下来看看你。”
许奶奶看着那个白色软垫:“这是……?”
许忍一顿:“只是随便做的。”
许奶奶瞥了他一眼,上前捏了捏那软垫,眼里含上几分笑意。
“这可是好料子,奶奶一摸就知道。”
老太太笑着,眼角都带了褶皱:“这可不是给我做的,我们小忍有心仪的姑娘了?”
许忍的眉头蹙起,语气也颇为无奈。
“奶奶。”
许奶奶笑了两声,摆着手道:“不说了不说了。”
她扶着墙往旁边那样一站,目光和蔼地看着许忍。
“你就在这弄,奶奶等你弄完了一起回去。”
她这糊涂病时好时坏,意识总是渐渐不清楚,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从许忍身上看到刚才那副柔和轻松的样子。
她的小忍总是沉着一张脸,眉宇间都写满了忧愁。
许忍蹲在地上加快了速度,将那个白色软垫固定好,确保不会再掉。
许奶奶看着,语气里都带着调笑:“要是真喜欢,哪天也带回来给奶奶瞧瞧。”
“没有,”许忍沉声否认,“随便做的,下次还能载您去医院。”
“我这老骨头可坐不了你那车,你哪次不都是带着我打的过去的?你可不舍的我坐你的车。”
小老太太的嘴一撇,仿佛那车子是他的什么宝贝。
“我是怕您受不了颠簸。”
“你啊,就是嘴硬!”
许奶奶叹了口气,她说的话极为缓慢,语气中都带满了沧桑。
“我们小忍年纪也不小了,等以后考上了大学,也该为自己选择人生了,这喜欢什么姑娘,想过什么样的人生,都是你自己做选择了。”
她知道许忍的心思细腻敏感。
许忍将那软垫装好,将地上的手电筒捡起来。他挺直着背脊,却觉得肩上压的无比沉重,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他能有什么选择?
他这十几年说过的人生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他就像是活在阴暗处不能生长的野草,被墙角挤压着,磋磨着。
她一次次地靠近着他,竟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许忍知道,黎栀还愿意靠近他,是因为她不了解他,不了解他们家……
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吸顿错间,连胸腔都泛起了疼痛。
许忍用力攥紧了手,手电筒的光都跟着微微晃动。
半晌后,他倏地松开了手, 像是卸了力,整个人的背都垮了。
许忍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面容。他薄唇轻启,吐出的几个字都有气无力。
“算了,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