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放靠在黎栀的床边上背对着她,随便想了一则故事开始讲起。
“春天到了,池塘里出现了许多小蝌蚪,它们在水里快乐地游呀游,然后看到岸边的小鸡跟着它们的妈妈很亲热,小蝌蚪们十分羡慕,于是决定去寻找自己的妈妈……”
黎放温柔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懒散,他拉长了音,讲的极为缓慢。
黎栀从被子中露出一双眼来眨巴着看着黎放的背影:“哥哥,这是幼儿读物。”
“凑合着听听,哥哥也没给人讲过什么故事。”
黎栀“哦”了一声,又缩回到了被子里。
“哥哥,你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呢?”
黎栀的半张小脸都塞进了被子里,发出的声音都闷闷的。
黎放的声音停顿,手里还拨弄着那个赛车模型。他轻笑一声,像是毫不在意。
“哥哥又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学着有什么用。”
“才不是,齐仲哥说了,哥哥很聪明的,就是不肯学。”
“你别听他瞎说。”
黎放背对着黎栀低着头,房间内昏暗漆黑,只有时不时闪过的雷电隐隐照着他的侧脸。
黎栀看不清他的表情。
“因为我对不对?”
黎栀问:“因为小时候你把我弄丢了,爸爸妈妈都在怪你,你讨厌他们这样对待你,所以你就把自己变得纨绔叛逆,想让他们多关心你,是不是?”
黎栀听向茜提到过。
当年向茜是有名的画家,那一次的美术展,她和黎中权带着黎放和黎栀一起去。
彼时的黎栀不过两岁大小,黎中权和向茜在接受采访的时候,随手将黎栀交给了四岁的黎放,要他带着黎栀待在休息室里等。
黎栀嚷嚷着饿,黎放记得奶粉是放在向茜助理的包里。
他去找,不过是一会的功夫,黎栀就自己顺着门缝跑了出去。
这不是黎放的错,可黎家却执拗的将这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了黎放的身上, 包括他自己。
黑暗中,黎放沉默了半晌。他半转着身子,用手在黎栀的头上胡乱揉了几下。
“从哪听来的故事,说的还像模像样的。”
黎栀看着黎放,从他那双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可是你没有把我弄丢,是我自己走掉的。”
黎放挑着眉,轻拍着黎栀的额头:“想什么呢,和你没有关系。”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学习?”
黎放转过身,将神情隐入黑暗之中:
“我们家这么有钱,就算不学习以后当个废物照样会有出路,老爷子路都铺好了,我能不能成才又有什么关系?没有人会在乎的。”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他们的?”
“都一样。”
“不一样,”黎栀说,“就是不一样。”
黎栀的声音轻的犹如羽毛,却重重砸在了黎放的心头上。
她倔强地看着黎放。
他沉默着没有作答,答案不言而喻。
“有钱人家的小孩不需要学习也会有人铺路,一生吃穿不愁,不用为生计而感到烦恼,可如果没钱呢?”
黎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凝望着黑暗中的黎放。
“有些人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可有些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只能在自己的囹圄中挣扎脱困,总有人不会放弃。”
“如果你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呢?他们对你心存偏见,可你不能放弃你自己啊。”
黎栀从被子中探出小手来攥着黎放的衣服袖口,她指尖轻轻捻着摩挲,说的话铿锵有力。
黎放的喉管像是被人扼住一般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挣扎着从干涸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来:
“不放弃又怎么样?小宝,不会有人在意的。”
黎栀起身,从身后抱住黎放,轻轻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抚慰。
“我在意。”
黎放的身子猛地一颤。
“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在意,或许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不管你学习是好是坏,你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的哥哥,我只是不希望你就这样放弃你自己。”
黎栀轻轻蹭着黎放的头,声音软绵却有力。
“我想看到你变好,想看你成为你想成为的人,想看到你不管有没有我在,都不影响你走你自己的人生轨道。”
“小宝我啊,最喜欢哥哥了。”
黎放的背脊僵硬,整个人都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十几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这样一般话。
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可以成为优秀的人;第一次有人劝他不要放弃他自己。
手中的赛车模型被越攥越紧,手掌被凸起刺的红肿,连指尖都发白。
黎放的喉咙干哑,嘴还硬着:“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
黎栀眨着眼,那双星眸在黑暗中愈发的亮。
“我是不懂,可我见不得你难过。”
黎放的心像是被大手揉捏一般。
他将黎栀拉开塞回被子里,将四周的被角都掖好。
“赶紧睡觉。”
黎栀乖巧地看着他:“哥哥要给我讲故事了吗?”
黎放抬眸看她,眼尾处都被染红。
“是啊,讲故事了。”
黎放坐回到地上,背靠着床沿:“小宝,我很讨厌你的养父母,可我又很庆幸,你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活的这么有想法,哥哥很高兴。”
“小宝,你比我懂事太多了。”
他见过黎栀的养父母,都是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身上的衣服都打满了补丁。将黎栀送回来之后,他们还向黎家索要了一笔费用,说是要给自己的儿子留着娶媳妇。
当时黎栀就跟在他们身后,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花衬衣,身形消瘦见骨,一张笑脸惨白惨白的。
他当时很不想承认那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简直就是个村姑。
但鉴定结果显示她的确是黎家的遗女,小姑娘天生丽质,没想到洗洗还能要。
黎放看不上他们的贪婪,还担心黎栀被他们养的不好,骨子里长成了他们的样子。
是他想多了。
黎栀生的很好,比他这个哥哥要好得太多。
只是造化弄人,老天爷让黎栀生了那样的病……
黎放想着,缩着指尖将手攥紧。他看着黎栀苍白的小脸,什么话都说不出。
血癌,又称作白血病。
向茜性格忧郁,爱女失而复得却又带来这样的噩耗,“白血病”这个词几乎成了黎家的禁忌。
谁都清楚,这个病的治愈性实在是太小太小。
黎栀看着他,一双小手伸出覆在他的手背上渐渐收拢。
她指尖冰冷,包裹着黎放的那只大手,他只感到温暖。
黎放反扣住她的手,紧紧地拉住她:“哥哥答应你。”
如果希望不会出现,那在这最后的余生里,他只想让黎栀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