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时逾白抿了下唇:“是它们要喝水。”
阿烛哑然:“怎么这么幼稚。”
她又没说要怪他。
时逾白最近似乎越来越爱发呆。
以前他更多是呆在控制中心,沉浸在数据核算。
她去找他,他也不会抽身。
顶多是把阿烛圈在怀里。
把未婚妻当大型抱枕,手指不停,屏幕中的代码如潮水般来来去去。
但现在不一样。
他望着天边,总像是在望着什么出神。
眸中神色复杂,糅合了无数情绪。
“又下雨了。”
青年没有接话,只是仰头看着山麓的那团黑。
镜片将眸底的情绪冲成氤氲颜色。
“我做了个梦。”
时逾白低声说:“梦里我们曾经相爱过,但你离开了。”
最后一句的三个字,像轻轻敲击在心灵。
系统自投放世界,一直未传输位面剧情。
这让阿烛的安慰无从开口。
“那是个梦。”
阿烛握住他的手:“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时逾白抿唇不语。
“但愿吧。”
他的眼神,像是北极的冰雪融化,碎裂成浮冰。
-
“即将到达芬尼索小镇。”
导航的女音在夜色里显得尤为清晰。
“您需不需要休息会儿?”
助手面露担忧。
霍尔院长摇头:“我睡不着。”
工具流落在外,多一天就多一次危险。
当年抽离记忆的设备不完善。
使用之后,时逾白的记忆似乎半沉睡半清醒。
霍尔院长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像是有什么在暗暗昭示。
助手劝过,他不听,也就拿霍尔院长没辙了。
但助手也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为什么时博士又不继续参与您的研究了呢?”
在露台的时候,助手就很想问了。
“他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霍尔院长自始至终没有说那件事是什么,轻描淡写。
“并且,感情牵绊了他。”
抽离掉记忆,确实能帮助研究。
但霍尔院长小看了人体脑细胞的本能。
是时逾白在抗拒研究。
当初加入九·二三。
时逾白从来不是为了什么荣誉亦或者是名望。
青年是为了救人。
他想通过基因链免疫的改造。
为曾经相爱的未婚妻找回记忆。
在发觉这个技术无法挽回对方遗忘的记忆,有悖于国家大义时。
时逾白差点把整个实验室都给毁了。
那些实验体的漏出只是意外。
如果没有当时的时逾白,或许末世还会晚一些。
他也有错。
所以学术疯子不需要情感。
他只要绑在实验室里,就足够了。
“我没做错。”
霍尔院长喃喃,如自言自语:“为了科学,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助手想。
霍尔院长是真的魔怔了。
-
“检测到目标好感度剧烈起伏。”
“综合评定,主线任务任务:90.00%.”
这往上长了一大截的韭菜。
阿烛实在没有料想到。
“他发疯了吗?”
男朋友已经不是正常程度上的好感增加了。
像是世界崩塌前,出现了bug.
“未识别出错误问题。”
系统给了否定回答:“请宿主积极完成主线任务,争取早日回家。”
跟着又陷入了沉默。
红光此起彼伏,她捕捉到警报声。
在covi的提示音中眯眼:“怎么回事?”
-
“逾白,你是我遇见的,最聪明的学生。”
“没了这部分记忆,你才能更好的投入训练。”
隔离罩分开空气和柱状玻璃皿。
机械已经连通,梦魇中的痛苦一点点从神经末梢开始蔓延。
时逾白合上眼。
似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肺部的空气好像也被一寸寸挤压,痛楚将要碾碎跳动的心脏。
世界好像都静谧了下来。
意识混沌。
似乎在下雨,他耳边听到有人说话。
“人人都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但人人都想成为我。”
“领主不会放过我们的。”
……
……
空气一下子灌入肺里,视线慢慢清明起来。
那是芬尼索的夜。
他摘下护目镜的时候,忽然发觉卧室里有人。
“老师?”
时逾白有点不太确定。
木架的白玉兰舒展在黑夜,像柔软的云。
毕国方回过头,手里却是一颗尚且带着血迹的眼珠子。
圆滚滚的。
但毕国方却不害怕,他像是捧着美味的食物。
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每一寸眼睛软组织的爆开。
看到最得意的学生,毕国方手指顿了下。
他嘴边沾满了血,却极其缓慢地,牵起个笑。
十分惊悚的画面。
……
……
“你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天堂吗?”
阴天下的海面,颜色深深。
少女的半条手臂垂在栏杆外,将身体重心靠在外边。
海风吹乱了她的发,面部的线条不甚清晰。
时逾白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明烛。
不是阿烛,更不是他的未婚妻。
像早几年前的旧照片,泛黄的书页由人一页页翻开。
“我是唯物主义者。”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世界上没有天堂。”
“我不管。没有天堂,那世界就是恶魔横行。”
明烛的眼睛里盈满了难过。
她远比现在的身形要纤瘦好多倍,几近风一吹就能吹散。
“我想托天堂的神复制我的记忆。”
明烛道,她望着很远的远方:“我不想忘记你。”
十八岁的少女不愿忘记她的爱人。
但天神也说不可能。
极其罕见的病症降临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造物主的玩笑。
可当她记忆一天天回溯,日渐模糊。
所有人才发觉事情严重起来。
“我已经获得九·二三的入职申请了。”
少年时逾白揉了揉她的头:“等我回来,给你治病。”
明烛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再后来就是现在。
尖锐的忙音仿佛要刺穿耳膜。
covi的声音不断地在重复错误。
玻璃罩外的人手忙脚乱弄着控制面板。
有了最高权限名录,阿烛完全有肆意妄为的权利。
他在一片朦胧中睁眼。
光明驱散黑暗。
罩门下降,她急切地跑过来,甚至还打了几个趔趄。
她扑进他的怀里,眼泪要烫出一个洞。
“你是不是发疯?”
阿烛哑着嗓子,双眸通红。
时逾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有阴霾后的初霁。
他弯下脊背,吻了吻她唇角。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阿烛不说话。
俨然脸色不好:“为了恢复记忆,就发疯地把自己丢进玻璃罩里吗?”
“没事了。”
时逾白抱着他的月亮,笨拙地安慰她:“一切都好了。”
我想起来了。
我们曾许诺——
倘若迷失长夜,一定铭记信仰。
假若末世降临,世界尽头,一定不背弃。
是他遗忘了那么久。
让迟来的月亮受了那么多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