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姐姐。”还是星璃先开口道,“姐姐她现在可能还不是很清醒,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些吧。现在当务之急,是魇被吞噬的事情。”
白锦能感觉到星璃在有意帮星月遮掩什么。但是现在的确不是探究这点的时候。
她闭了闭眼,在暗中用神识接触到星月的神识,却被躲开。
但是这个躲开,反应着实是慢了不少。若是在星月没有受伤的情况下,怕是只要她有探查的念头,就会被立刻隔开。
白锦睁开眼,不过并没有再提星月的事,而是道:“你们可曾在这禹州城见过鬼姬?”
“未曾。”星璃道,“锦姐姐,若是鬼姬的话,那种独特的气息应该很容易被探查到,但是如今连折渊都没感觉到......”
白锦沉思。
的确,鬼姬的气息太过独特,而且据说是个极其嚣张的性子,若真的是她,不该这么悄无声息。
一片寂静中,天边忽然传来隆隆的声响,随后云彩很快凝聚在一起,和黑色的浓雾混合着,逐渐分不清楚。
陆霜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哪怕她知道鬼姬的下落。
在这一刻,陆霜仰起头,看向天空。
黑色越来越淡了,看样子魇即将消失。
这样一场浩劫的结束,不该这样平静。魇不可能是自己消失的,它的力量,应该是......
“是魔。”折渊忽然皱起眉,“魔族的味道。”
神族对魔族的气息是十分敏锐的,白锦当然明白这一点。
她几乎立刻想起了一个名号。
绯月。
当时她想尽办法把绯月送回到阵法中,却也明白,那不过也是暂时的,绯月迟早会冲破阵法逃出,只要从阵法逃出,他们在这世间,便难寻敌手。
因为即便是被困在其中,绯月的力量也是在不断增长的。身为魔族,血脉赋予了他们天生的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若是还在不断被强化,那后果是显而易见的。
尤其是,被困了这么久,绯月定是对人界充满了愤恨和怨念。
带着魅意的笑声渐渐接近。
“不错,你猜对了。”
不过,从天边遥遥踏步而来的,却只是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威慑力的孩子。一个人族的小姑娘。
“又是一样的方法,这么多年了,绯月,你竟是都没想到别的法子出来。”白锦略微有些嫌弃地看了逐渐靠近的小姑娘一眼,“而且还是一个人界的小姑娘,你欺负孩子可真是好本事。”
“不管是不是同样的法子,只要能从那阵法出来,我便赢了。不是么?”绯月微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白锦悄悄攥紧了手指。
绯月本是一体双魂,兄妹共用一具肉身。但现在看来,只剩下月了。
那么,绯呢?
月似乎看出了白锦的想法,笑道:“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去关心我的兄长,你倒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
“之前的仇,是时候报了!”
月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掌风袭来的一瞬间,被白锦闪身躲开。
白锦拧起眉,“都躲远一些!”
这是魔,不是妖鬼之类可比的,即便不知为何只剩下月,绯却仿佛消失一般,魔的实力却还是摆在那里。
折渊已经开始汇聚灵力,打算张开结界,却被白锦的灵力推开。
她一个人站在月的面前,周身竖起肉眼看不到的屏障。
那是大量释放出的灵力在排斥外来的气息。用这样的方式来阻止旁人接近,是很奢侈的。
白锦这么做,便是为了只留自己一个。
“锦姐姐......”星璃惊呼一声,险些冲上去,却被身边的画妖拉住。
脸色苍白的男子轻轻摇了摇头。星璃紧紧咬着的唇瓣慢慢渗出血丝,她看着白锦的方向,满眼都是担忧。
星月张了张唇,没有出声。
她明白,即便是现在要白锦收手,也已经不可能了。
虽然看似是个好说话的性子,但实际上,白锦也是个倔强的。
御闻皱起眉:“白锦?”
他试着去打破白锦的灵力屏障,但是......白锦的修为,居然比他想象中又精进了不少。
白锦微微一笑:“虽然我的确不知道你的兄长现在为何没有和你在一起,但是绯月,既然我能把你压住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不过是借着瑶姬的阵法罢了。这可是在禹州,小仙,你可没有第二次一样的机会了。”
月抬手唤出千万条白绫,映着小姑娘略微有些苍白的面容,还有那一抹笑意,不觉有些阴冷。
她道:“去让我们的仙子尝尝,什么是魔界的力量。”
白绫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似的,纷纷朝着白锦飞舞而去。
白锦并没有利器可以斩断它们,只能以灵力化为利刃,试图硬劈开面前的白绫。
显然,魔唤出的白绫,并不如一般的白绫那般一斩就断。
月笑着道:“以柔克刚才是好法子,以刚克柔,可是背道而驰。”
这些白绫虽然是月用灵力唤出的,但并不锋利,反而柔软得不可思议。
很快,白锦就被白绫包裹住,声音被尽数吞没。
折渊化出数把利剑,生生割裂了白锦的屏障,似乎朝着白绫而去了。
月扬起唇角:“这白绫内的肉身可不是我的,刺进去的话,伤着这位仙子可不太好。”
就在月的笑意越来越深的时候,剑却忽然转了方向,冲向了月。
立在地上,本来还满脸笑意的小姑娘,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京城。
“城外出现了一个号称要见容礿姑娘的女子。看起来有些......另类。”
守城的将士前来汇报今日的情况时,李玄安也在一旁。
他皱了皱眉:“另类?”
“回世子。是因为那姑娘一头白发,衣着也......十分大胆。”
李玄安几乎立刻想到了他口中的这位姑娘是谁。
“是陆九。”李玄安道,“怕是要出大事了。”
陆九一个人应该杀不了绯月,留在渭州,不过是起到了牵制的作用,可若是她连渭州都没有待下去的话,那便只能有一种解释了。
渭州变天了。陆九已经难以继续牵制绯月,绯月恐怕已经离开了渭州,去了别的地方。
想到这里,还没等李承逸反应过来,李玄安便起身,道:“我去寻容礿。”
李承逸则回味着“陆九”这个名字,陷入沉思。
容礿在城内的各个医馆都走了一遍,从里面找了不少能用得到的药材,她刚提着搜来的药材回来,就看到了门口的李玄安。
李玄安眉头紧皱,他看到容礿,便立刻道:“陆九姑娘在城外,她已经离开渭州了。”
“离开渭州?”
容礿的脸色也顿时大变,“她离开渭州,那么也就是说,绯月彻底自由了。”
“或许恰恰相反。”李玄安道,“在发现已经难以靠自己的力量牵制绯月之后,陆九姑娘便想着回来报个消息。”
无论如何,要先去见绯月一面。
城外,女子靠在城墙边,望着不远处出神。
那些简陋的茅草屋应该都是不久前刚刚搭好的,为了安置被送出城外的百姓。
她苦笑一声。
原以为,原以为只要没有妖鬼,这世间就会太平。谁知道,“太平”两个字,写起来容易,但想要的时候,却很难。
城门缓缓打开,李玄安立在里面和守城的士兵交代了几句,容礿却已经先一步走了出来。
她看到李九的一瞬间,怔了一下。
“你......”
陆九的白发是一早便已经显露的,这并不值得惊讶,但是她的脸......
那张原本如同少女的脸,竟是在这短短几日内生了不少皱纹,深深浅浅的纹路爬满了她的额头和脸颊,若非眼睛依旧清明,说这是个老妇也未尝不可。
陆九抿唇笑了笑。
“我早就该变老了,这不过是......迟来的报应罢了。”
修炼者轻易不会老去,那么也就是说,陆九现在的修为损失了不少。
容礿上前一步,探了探她的气息。
平和,平和到可怕。
“你已经失去修为了。”
“嗯。我已经老了。很快,也会死。”
陆九看上去很是淡然,“做了一辈子身具修为的修炼者,到这个时候失去了修为,倒也是新鲜。”
李玄安有些震惊。
他都没有想过,修炼者的修为居然会忽然消失。
陆九看出他的震惊,轻笑道:“没什么可震惊的。这是我早就预想到的结果。”
“从打算去探查绯月的消息时我就已经知道,我的命大概是要留在渭州了,只是不知是何时罢了。现在还只是丢了修为,也是绯月在最后没有杀我。若是他们想要我这条命,恐怕我现在连说话的机会都已经没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李玄安一脸沉重,“陆九姑娘,修炼者的修为,应该不会这样轻易就失去吧?”
“当然。绯月可没有那样的力量。但是我们都猜错了一件事。”陆九陷入回忆,“绯月能如此自在潇洒,当然是有人在后面帮助。而那个帮助他们的家伙,恐怕还不是个简单角色。”
陆九说完这些话,忽然咳嗽起来,越来越剧烈,越来越痛苦。
最后,她吐出一口淤血,唇角挂了些血痕。
“若是没有那最后一张神行符,我大概也......到不了这里了。”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绯月得到了不该得到的东西,那种力量,是被剥夺的。”
陆九似乎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还在说着自己知晓的东西:“被剥夺的力量,应该是......”
她额间闪过一抹嫣红,人忽然倒在了地上。
容礿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平静道:“陆九没了。”
李玄安看着陆九的肉身,一点点变化着,最后变得通红,连同衣衫一起燃烧起来。
最后,化为了灰烬。
“修为被吞噬,被下了噬心之咒,陆九碰到的应该不只是绯月。她失去修为的时候,已经注定离死不远了。”
“不仅仅是因为人族的寿命,还因为那噬心之咒,本就是蚕食灵力的恶咒,没有灵力的凡人,只能等着噬心之咒把自己的五脏六腑一同搅碎,然后死去。”
容礿转过身,往城内走去。
李玄安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为何,虽然容礿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但他依旧感觉到了......那种悲伤。
无言却有力的悲伤。
风吹过之后,地上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那个白发的姑娘,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当初的情劫带来的难。
——
月抬手抓住了飞来的利剑,手下也慢慢露出鲜血。
她却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伤痛,依旧笑着,道:“有人,已经死了。”
“真是个好帮手,这么多年的信任,我没有看错。”
白锦把灵力都汇聚在了手臂上,试图用蛮力冲开束缚。
她听到了月的声音,月这么说,听起来倒像是有人帮了她。
会是......他吗?
“这场闹剧要结束了。可惜,神族的这个孩子,还太年轻,否则倒是还能多点趣事。”月轻叹口气,抬抬手彻底打碎了白锦的屏障,闪身到折渊身边,似乎想要摸他的脸。
“真是好看的皮囊。”
折渊退后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月却并没有生气,只是道:“待到这世间的仙都被我诛灭,再好看的皮囊,也要落在我的手里。”
她喃喃着。
白锦:“你这一大把年纪,怎么还有惦记小孩子的爱好呢?”
折渊闭上眼,周围的风慢慢变了方向。
“想法很不错,不过,这可不是我要你做的。”
熟悉的声音响起,白锦刚刚好挣脱开束缚自己的白绫,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果然是你。”
“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白锦和月几乎同时开口。
风中,安无的发丝被吹乱了些。
他笑道:“果然是个聪明的,难怪瑶姬会选你来做这个傀儡。不过这个傀儡做得很好,你自己却并不是。”
白锦:“我做得好不好,可能还轮不到你来说。安无仙君,我本以为你只是因为圣女瑶姬的事,打算发泄一下自己的委屈,可真是没想到,你居然靠着自己的天赋下了盘大棋。”
“而且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你还能活着,可和修为没有关系。哪怕再强的修为,在众仙合力下应该也是难以活下来的。唯一的解释是,你和天君本就是商量好的,当初的诛杀,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好让你能从仙界出去,换个身份,也好在之后出现可能和你扯上关系的事时,别人都想不到你身上。”
白锦的脸上有几分嫌弃,“同流合污,狼狈为奸,这种词可真是太合适了。”
安无“啧”了声,“若不是公主府内出了岔子让你认出我来,你如今可能想到这样多?”
“不能。”白锦收敛了神色,“所以我要感谢静安公主。如果不是她陪着你和魔君厌离演了好几年的戏,怕是后面这些事,别人都只会猜来猜去,而猜不到答案。我也是想了很久才劝自己去想着其实你本来就没有打算去杀厌离,毕竟你在我心里,还是个被诛杀的小可怜,而不是这么一个大魔头。”
当初安无被诛杀的时候,她的确是有想要去救他的。
虽然并没有熟悉到一定程度,但是安无当时也没有做错事。
现在看来,没有做错事还被诛杀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安无需要这么一个机会,在这世间“死去”,好获得自由去做更多的事。
只是,白锦仍然没有明白。
“你和天君究竟在计划什么?”
她看了眼脸色愈加难看的月,“想方设法改变命运的轨迹,提前数百年就想着放魔将出来,在公主府救魔君的残魂......禹州城的阵法估计也是你破的,你们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各取所需罢了,何必把我们牵在一起。”安无笑道,“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天君,还不打算出来吗?”
御闻浑身一震,眼前慢慢浮现出天君的身影。
依旧是熟悉的脸,熟悉的衣裳,熟悉的身形,这是天君。
天君居然真的做了这么荒唐的事情,还和安无联系在一起,并且......
他好像在天君的身上,嗅到了一丝丝异样的味道。
一黑一白两抹身影,安无在笑,但是天君的脸上却没有笑意。
他扫了绯月一眼,又看了看白锦。
“我以为死去的会是她。”
“你还是没有忍心对瑶姬的傀儡下手。”
月讽刺道:“你们在商量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既然你就是现在的天君,先死的人,必定是你!”
白锦扬起唇角。
月恐怕是误会了。
天君所说的傀儡,是她,不是月。他以为会死去的,应该也是她。
毕竟她本就没有想着能借着瑶姬的力量一直活下去。
谁知,这句话却先刺激到了月。
魔族的冲动是天生的,即便在之前月装作比自己的兄长冷静许多的样子,但骨子里的血脉,仍然充满了躁动。
她一跃而起,将整个禹州城的天空变成了黑色。
一轮血月挂在天边,像是沾满了血迹。
安无漫不经心地立在那里,像是根本就不在意月在做什么。
天君的衣角扬起,他抬眸看向空中的月,眸中闪烁着冷淡至极的光。
在他的灵力开始慢慢释放的时候,御闻却闭上了眼睛。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天君的气息,已经不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