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身体虚弱,沉睡了许久才刚刚醒来,星璃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很是微弱。但是不远处的御闻和陆霜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霜怔了下,收了灵力,没有再继续去攻击星月划出的那道界限。
她是想要知道那个没有露出面容的究竟是谁,但是这两个妖族目前来说并没有杀掉的必要,她并没有打算真的杀了她们。
御闻看着这一幕,想起白锦说那只年长些的小狐狸挡在了另一只小狐狸的面前,硬生生抗下狼妖一口的时候,他心下的触动。
那时候,两只小狐狸无论谁抗那么一下,都是有可能就此死去的,无非就是年长些的那只抗下还有活着的希望罢了。这还是站在后来去看的,站在她们的角度去看,对上了狼妖,当时又没有能帮助她们的,无论谁去抗那一下,几乎是必死。
今日的这一幕,何其相似。
星璃皱着眉,她现在是虚弱,但是真要说起来,应该是比被业障不断折磨着的星月好些的。星月现在看起来实在是强弩之末,若是再坚持下去,恐怕真的有性命之忧。
她挥起手,把星月的灵力逼退,反手把灵力输送到了星月体内。
这是她的阿姐,这是拿命也要护着她的阿姐,若是就这样看着她为了自己痛苦至极,她又怎么对得起阿姐......
星月现在神识混沌,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原本还在努力控制的灵力便回到了自己体内,甚至还被强行输送了不少灵力。
这些是谁做的,即便是不去看,不去想,她也知道。
星月最后抬起头看了星璃一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便倒在了地上。
因果的影响,无论是对肉身还是对神识,都是极其痛苦的。星月靠着一腔执念和保护的愿望撑到了星璃醒来,已经十分不易。
御闻作为仙族,对因果看得尤其清楚。他甚至可以断定,正因为这些因果背负在眼前的妖身上,她才能勉强顶着因果,还能装出完全没事的样子,可若是把同样的情况换成仙族,无论是谁,都必死无疑。
仙族,一旦背上因果债,承受的痛苦比起其他种族都要更加剧烈。这是天道在赐予他们诸多能力的同时,对他们作出的限制。这也是为什么,仙界在曾经会作为神界的下界,在神界消失之后,还要继续帮助人族做一些事情。这是天道的抉择,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力。
星月倒地的一瞬间,陆霜的神色变得很是复杂。
她的确是有些急切了,想要快些知晓渭州城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是谁把阵法破了,又是谁站在她和整个人界的对立面......尤其是,陆远现在还下落不明,她很难做到无论何时都保持冷静。
这已经不是她应该有的姿态了。
陆霜作为陆家这一代的天才,也是被誉为最接近成仙的天赋型修炼者,在陆家的地位甚至比陆横这个家主还要高。平时在陆家修炼时,那些陆家子弟都称她一声“师姐”,实际上,陆霜的年纪比起许多修炼者来说,都算是很年轻的。修炼者之间,决定地位的只能是实力,是修为,那些年龄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修炼者长寿,时间对他们的概念也逐渐模糊。
之前让她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的时候,还是在数年前。
李承逸刚开始进入陆家没多久,处处都受到了陆家人的针对。
他的天赋实在算不上多么好,在很多时候看起来也不够稳重,还是个京城来的天家子,这种世俗的身份在修炼家族眼中,就是一个累赘。若是把一个天家子和一个穷人家的子弟放在一起,他们也会更愿意去亲近那个穷人家的子弟。当时在修炼家族中盛行的观念便是如此,权力意味着财富,财富意味着庸俗。修炼者本就不属于这世俗中人了,他们的目标是修炼之后能成仙,并且修为在身,多半是看不起那些只有权力的权贵家族的。
李承逸身为天家子,会被这样针对,其实并不是一件应该意外的事。
但是陆霜也没有想到,当时陆家对于世俗皇族的偏见,会严重到即便是孤身出了京城,和当时的帝王大闹一场的李承逸,也要为这个身份付出本不该付出的代价。
陆家专门有个账房,里面的银子都是百姓们筹集来的,支撑着陆家上下的生计。这些银子的数目十分庞大,毕竟陆家在江南一带和慕家基本上是平起平坐,各据一方,甚至因为陆霜的名声响亮,陆家的地位在当时就已经隐隐有了盖过慕家的势头,只是大家对于这些事都未曾把话说尽罢了。
百姓们靠着陆家和慕家的守护,躲避妖族的入侵,这些银子,是为了陆家筹集来的,其实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筹集来的。陆家原本也不愿意收太多,毕竟修炼者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即便是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倒是这些百姓还是肉体凡胎,若是没了银子,没了粮食,很容易就会在灾荒之年出问题。
百姓们却并不这样想,在疫妖那件事之后,江南的百姓几乎是把陆家和慕家当成了他们的守护神,像是当初供奉那些神明一样,对两家进行着供奉。他们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惧怕在灾难来临的时候,因为这些银子上的原因失去陆家和慕家的庇护。
于是陆家不得不多加了一些规矩,对那些从百姓那里拿来的银子进行了规定。陆家人能拿到的银子都是有限的,并且达到了能拿到的数量之后,就不能再去账房讨要。
陆家上下根据修为来定下了能拿到的银子的数量,这对于银子的管理来说是件很难得的事,大家都表示对这个规矩没有任何意见,修炼者就是修为来定地位,这样的决定算是比较公允的。
李承逸因为刚到陆家不久,功法还在入门阶段,能够往体内引入灵力都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更不要提修为的事。他这个修为在整个陆家都是垫底的,拿银子的档次自然也是最低的。
只是,那账房的陆家长老,是个早年便对天家有不少意见的角色。他一直认为天家的皇帝很多举措都是不恰当的,对这人界的影响也并不好。所以他看到李承逸的第一眼,便有了不好的印象。
天家子,皇帝的儿子,也就是说他的父亲就是那个在人界下了不少没有意义的命令的人。
这位长老拨了拨算盘,道:“公子是天家子?”
李承逸虽然已经和亲爹闹掰,但是也不至于在外面跟别人说自己的亲爹已经不是亲爹了。他想了想,便把这句话应了下来,道:“是。不过如今我既然已经进了陆家,便和天家没了任何关系,天家子的说法,倒也不必。”
那长老冷哼一声:“你说得倒是轻巧,血浓于水的道理我可还是明白的。你现在进了陆家,说的话自然是好听得很,为了讨我们陆家人一个满意,当然会这么说。到时候若是天家出事,你这个天家子,是回去还是不回?”
这些话已经很明显带着针对的意味了,李承逸是个机灵的,不至于连是不是在针对自己都听不出来,他当时便反驳道:“我是天家子,可我也说过了,我现在人在陆家,已经和天家没了关系,您是长老,应该不至于连我是如何进的陆家都不知情吧?”
他这个身份,原本是进不了陆家的,能进来自然是有别的原因,譬如他和京城的那位人界君主已经彻底决裂,一个人从京城出来,算是和天家没了关系。
可这位长老却坚持道:“你倒是说说,若是天家出事,你是回京城,还是不回?”
“天家现在处处安稳,哪里来的出事一说......若是真的出事,那定是人界即将大乱,我必定是要回去的。难不成要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人界毁掉?”
李承逸根本无法理解这位长老的想法。
这很明显就是对他天家子的身份不屑,根本没有其他原因。
“你说得倒是好听,如今天家造孽,对人界不管不顾,前几年我还去见了京城那位鼎鼎有名的国师大人,他在京城坐得可真是舒坦得很,京城靠着那微薄的天家紫气镇压着小妖,城内也没有什么妖族需要的宝贝,几乎不用做任何事便可名利双收。仙族对京城也是百般照顾,根本用不着天家为百姓做事,便会有不少仙族来帮助他们。”
“只是一个小小的蝙蝠妖,都可以在京城内无法无天,只要能顶住天家紫气的压制,就没有人会去管那小妖。我去的时候,百姓因为那一只小小的蝙蝠妖有苦难言,天家做了什么?天家竟是把百姓的牛羊都聚在了一起,试图靠把蝙蝠妖的吃食拿去,就可以活活饿死一只妖。何其荒唐!那国师在京城内,和天家一起胡闹,最后百姓不得不求助于我们陆家,这才杀了那小妖,还了京城安宁。这天家还有什么作用?”
长老瞪着眼,满眼都是对天家的愤怒,甚至在措辞上都已经逐渐失去了衡量。
李承逸是知道这件事的,当时国师道是那蝙蝠妖不止一只,所以要把牲畜聚在一起,好让那些蝙蝠妖一起现形,一网打尽。但是那次国师实在是估计错了,其实只有一只蝙蝠妖罢了。把牲畜聚在一起之后,国师又说蝙蝠妖可能数量众多,对付的时候必须多做打算,拿了不少东西去布置所谓的“天罗地网”,浪费了很长时间。到最后百姓没办法了,蝙蝠妖还是猖獗得很,国师却一直在顾忌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事,他们只能求助了远在江南之地的陆家。
陆家当时听闻只是一只小小的蝙蝠妖,根本就费不了多少力气,所以也只是派了一个长老过去,这还是以防万一的决定。这位长老,也就是眼前这位陆家四长老,陆岳。
陆岳在京城待了没多久便回来了,那蝙蝠妖真的只是一只小妖,但凡是个修炼者都可以与之一战,更不要说京城那位国师了。国师那么做,很明显就是不愿去解决问题,陆岳对这件事的看法就是,一个国师做事,背后定是有天家撑着,譬如那把牲畜聚集在一起的决定下来之后,也是天家听了派人去做的。直到最后蝙蝠妖死了,牲畜少了一大半,即便是“国师一直守着”,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对天家原本就一直抱有偏见,从那次之后,更是处处都要去寻天家的问题,证明如今人界的君主不过是个德不配位的傻子罢了。
李承逸没什么好反驳的了,他只能道:“若是四长老真的这样认为,我也无话可说,那的确是天家的错。”
无论如何,李承逸这就算是把陆岳的话应下了,陆岳脸色也好了些,道:“你是来拿银子的?”
李承逸人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也是没想到今日在账房的偏偏是这陆岳,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陆岳哼了声:“天家子竟是也要我们小小的陆家账房来支银子,这世间敛财最多的,可不就是天家!”
他一边说一边拨算盘,李承逸站在一边看着,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干脆沉默下来,打算拿了银子就走,不和陆岳多言。
一个一开始就对他带着偏见的人,还是位在陆家位高权重的长老,他在陆家选择和陆岳硬碰硬地顶嘴,基本上就是在折腾自己,到最后吃亏的总归不会是陆岳,肯定是他这个原本就不受待见的李承逸。
然而陆岳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算盘拨来拨去,最后拿了五十文出来。
李承逸看了眼那五十文,脸色算不上好。
这简直就是在侮辱,刚才拨算盘的动作都是假的,其实陆岳根本就没有在算,就是打算给他五十文来嘲讽他。
李承逸话还没说出口,陆岳便看着他那忽然变化的脸色嘲笑道:“怎么,天家子看见五十文,是不是觉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