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找不到人,李玄安难免生了些焦虑的情绪。
本以为无意中找到了容礿,算是追绯月追出的意外之喜,现在他有些担忧,会不会......被声东击西。
褚一的心眼少,很多时候看起来是他李玄安比较好算计,但其实褚一才是那个单纯的。如果绯月这家伙是个精明的,早就考虑到了褚一算是他的软肋,那事情就完全变了。
若真是要他在找到容礿和褚一之间选一个,那么他肯定更愿意选后者......他愿意为了许多事情牺牲,但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拿褚一的命来做牺牲品。
褚一是他的底线。
李玄安披散着头发,立在街边,还皱紧了眉头,不时叹气。看起来像个因为生活窘迫即将要疯掉的流浪汉。
尤其他发上还带着方才留下的一些尘土的痕迹,一时半会儿难以清除,便急匆匆地又从客栈跑来,这实在是有些不羁。
路过的孩子都有些怕他,一个个飞快地就从他身边跑了过去,甚至还刻意放轻了动作,生怕被他发现似的,时不时看过来一眼,满脸都是惊惧。
李玄安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很不雅观,他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把褚一找回来。
李玄安决定折回去询问容礿,毕竟他当时是在容礿的阵法之中迷失的,走到了那阵法附近,便已经从褚一能看到的地方消失。那么褚一如果追随而去,很容易会在她的阵法附近跟丢,如果说还会有谁能知道当时褚一的去向,那么无疑会是容礿。
他没有和容礿说出此行还有一个褚一的事情,也不知容礿会不会因此把褚一当做试探她的仇敌,最差的结果,莫过于她下了杀手。
李玄安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客栈。
已经入夜了,客栈的店家在外面点上了灯笼,方便给夜路的行人照亮,无论是客栈的招牌还是眼前的门在灯笼的光芒下都还算是清晰,勉强有一些招徕客人的作用。
只不过宵禁之下,这样的行为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李玄安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进了客栈,往上面跑。
容礿坐在房间内布置的木质桌子边。因为使用的时间不算短了,在客栈住过的多少会使用它,这桌子上面多了许多划痕,有的像是利器所致,有的,却更像是有人在此处倍感无趣的时候用指甲剐蹭出的痕迹。她没有喝哪怕一口这房间内店家送来的茶水,一整壶茶水和两个空着的瓷杯一起摆放在桌子的边缘。
桌子上除了这些便空无一物了,容礿看着空着的桌面,脸色并不算好看。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步错步步错。当初既然已经选择把原本就不合自己心意的鬼界之主背弃,那么迎接她的,必定是长久的危险。如今,哪怕是一次小小的抉择和算计出现了失误,那么,她和悔的下场都会一样悲惨。
鬼姬可以洗去一个没有什么记忆的悔的神识,使他为自己所用而不会生出任何反叛之心,完全变成她自己的傀儡,那么便同样可以把她这个背叛者的神识洗去,只不过需要多费些功夫。并且,鬼姬在之前没有对她动手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阵法需要清醒的算计,和简单地使用灵力催动术法的施展是不同的。成为傀儡,使用阵法的能力便已经定格,无法继续精进,鬼姬仍旧试图利用一个在不断变得强大的容礿,而不是一个就此止步的傀儡。
但是一个不那么强大的傀儡和一个完全不听话的活物比起来,显然是前者对鬼姬的作用要更大些。现在鬼姬应该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若是无法控制,那么再强也不过是个看着并不顺眼的摆设罢了。留还是不留,几乎不需要多做考虑。
只是容礿没有想到的是,在此处居然还会遇见人族那已经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女子。
当初在人界惊才绝艳的天才修炼者,几乎已经要修成仙心褪去凡骨,却无意中多了许多不该有的执念,因为那些执念,她现在竟是沦落至此。
容礿苦笑一声。
她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种族,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新的悲剧的开场。
李玄安的气息靠近的时候,容礿就已经察觉到了。
凡人无法收敛自己的气息,只需要动用神识便可以轻松察觉到他的位置。这个人族的少年人,已经立在她的门外。
李玄安甚至还叹了口气。
现在这样的情况,应该算是他连累了褚一。原本,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的。
容礿在房间内,目光渐渐从木桌上离开,移到门边,隔着门看向那个朦胧的影子。
夜色笼罩下,她的视线里看到的东西却依旧是清晰的。鬼族在夜里的视力比起一般的种族都要好上许多,这或许也能算是种族为他们这些族人带来的的优势。
虽然大部分时候,这样的优势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拥有灵力的种族基本都可以利用灵力燃起灵焰来照亮眼前,忽略掉麻烦这个因素,那么除去人族大约就没有种族还会继续使用灯烛了。
李玄安终于还是敲了敲门,用指节扣了三下,立在门外等着里面的回应。
容礿的视线停留在门上许久,她看着李玄安的影子一直在动,他似乎很不安,即便是明知她可以感知到他的动向,也一直在小范围地走动着,呼吸急促,很明显带着心事。
李玄安今日的模样看起来可不像是一个容易这样焦虑的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容礿回头看了眼悔,床榻上方的纱帐垂落下来,在夜里的时候把里面的模样遮得严严实实,即便她作为鬼族在夜里的视力要好一些,也看不到里面的模样。
容礿站起身,打开了客栈房间的门,打开门的一瞬间,外面的李玄安怔了下。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在黑暗中正对上容礿的眼睛,道:“容礿姑娘,入夜之后还来打扰,实在是迫不得已。在下如今有一事相问,十分紧急,还请容礿姑娘能解答一番。”
容礿道:“现在已经入夜,是何等紧急的事,要你现在来问?”
“关于白日里您的阵法。”李玄安皱着眉,头发依旧是披散着,在夜里瞧着这背影大约会觉得有些恐怖,“当时我是追随一个女孩过去的,那女孩到阵法附近便已经消失不见,在我之后,应该还有一个人族的少年,他现在失去了消息,我必须找到他。”
“人族的少年?”容礿“呵”了声,“与你相识么?”
“对,那是与我一同前来渭州寻容礿姑娘的,当时情况有些复杂,我擅自追那女孩过去,他随后应该是追随我而去,但不知为何,我在寻到容礿姑娘之后,又折了回去,在沿途寻查一番,却没有任何结果。那些渭州的百姓都道是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合理的事情。”李玄安的眼睛里满是执着,他一刻不移地看着容礿,“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事应该与姑娘的阵法有关,那并不是一个单单为了困住到来者而设下的阵法,是否还有其余的目的呢,容礿姑娘?”
李玄安几乎是在发觉异样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怀疑是容礿的阵法暗藏玄机。
在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存在凭空消失的人族。褚一是有些功夫,可是那不过是普通的人族修习的正常武功路数,和修炼者使用各种功法汇聚灵力达到可以施用术法的功夫完全不同,若非有外力帮助,譬如那些已经画好的、包含了绘制者灵力的各种符纸,就没有办法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
褚一自己不能凭空消失,但是或许会有外力,让他消失在原地。
而当时还有余力来控制褚一动向的,唯有隐在暗处操控阵法的容礿。
容礿轻轻笑了声,把门完全拉开,抬起手的瞬间,灵力点亮了被她从桌上放到地上的灯烛,她道:“还请进来一叙。”
李玄安顿了下,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容礿的神色,他还是走了进去。
容礿在他身后关上了门,房间里仅仅有一些昏暗的光,方才容礿自己在房间内的时候,甚至连这些昏暗的光都不曾有。
窗户被关得很紧,没有风吹进来,也没有光透进来,灯烛的火焰烧得很稳,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只有轻微的晃动。
容礿坐到了李玄安对面,一张脸在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中多了些别的味道,她道:“阁下的大名,可否告知一二?”
李玄安晃了下神,道:“不算大名,唤作李玄安。”
“那么,李公子,你可是这人族的天家血脉?”
“只是恰好姓李罢了,说是天家血脉,怕是高抬我了。”李玄安拢了拢身前的头发,拨到了身后,“我只不过是奉五殿下的命令来此寻找姑娘,还不至于到变成天家血脉的地步。”
“你在说谎,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把实情告知我。”容礿微微笑着,“李公子,你怕是不知道,你们人族天家的血脉,身上都会带着些天家紫气,若非我能看到你身上这天家紫气,怕是真要被你的演技蒙骗过去。”
李玄安浑身一震。
天家紫气......虽说之前多少听过这样的描述,但是一直以来,这东西都没什么存在感,倒是让他忽略了。似乎除去人族自己,许多种族都是能看到他们的天家紫气的,这样一来,他之前在白日里撒的谎,放在容礿眼中,岂不是滑稽至极?
李玄安的脸色原本就不太好看,容礿的话一出口,顿时更加沉重。
他千算万算,还以为自己这样的描述可以让容礿最大程度地放下戒备心,好把她带到京城去,现在看来,反倒是增加了容礿对他口中那些话的质疑。
“既然姑娘一早便知晓我在说谎,为何还要跟随我来这里,就不怕我会害了你么?”
李玄安已经不打算遮遮掩掩了,再继续遮掩下去,事情怕是要被他搞得一团糟。
容礿毕竟是鬼族的族人,不属于人族,对于人族的帮助只能说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换言之,若是容礿心狠一些,就像他们鬼族之主鬼姬那般,那么人族无论死活,其实和容礿没有半点关系,甚至人族的灾厄对于急待壮大的鬼族算是个好消息,因为少了一道障壁,少了一份危险。
人族的修炼者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很多时候,其他种族都必须考虑到这些人。包括在鬼族之前对妖界发动战争的时候,也曾有过几位人族的修炼者前去助力,他们手下杀死的鬼族士兵并不能被忽略。
鬼族那些士兵,修为未必就会有人族的修炼者深厚,毕竟只是一些士兵罢了。士兵的命或许并不算多么珍贵,可鬼姬不能不考虑这些士兵的折损,他们每一个都是她手中的利刃,若是利刃都因为一些没有必要的原因折断,那么,鬼界的力量就会出现无意义的损耗。对于还想要继续壮大自己手中力量的鬼姬,她不会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能用更少的力量做成更多的事情,才是一个谋划者该去考虑的方向。
之前帮助人族的容礿,本就已经是鬼族的异类,若非她是个有价值的族人,鬼姬灭口杀了容礿都是有可能的。
容礿笑道:“人族天家对于我而言也一样是人族,李公子,虽说我如今的处境不算好,但杀一个人族还是绰绰有余。你莫非真的认为,我会怕你?”
她的眼神幽暗,睫毛垂下的时候,在眼睛下投下一片阴影。
这个笑容,看起来多少有些诡异。
李玄安沉默下来。
她说的不错,他李玄安即便再怎么聪慧,能破解阵法也是她手下留情,那么杀掉他,根本算不得一件难事,可能只需要抬抬手就能做到。
人族,只要不是修炼者,对于其他种族而言,都是这样卑微的蝼蚁。
“所以,容礿姑娘,那位追随我而去的人族少年,如今身在何方?”
容礿已经暗示了,这一切都是她的手笔,那么褚一的位置,也只有她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