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安自然是不知道曦现在身在何处的,毕竟他从京城出来,是动用了李承逸的神行符一路这么过来的,而曦当时根本就没有在京城,他总不能真的有千里眼看到曦的方位。
但李玄安还是信誓旦旦道:“曦姑娘的确是在京城,现在京城形势严峻,曦姑娘也是冒着风险留在京城的,为了巫族将来不因为人界的灾厄而一同被波及,她已经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若是容礿姑娘还有什么问题,我也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礿还是有些意外的。
李玄安肯定的样子,并不像是在说谎。可巫族人的命,谁会不知道,只要稍微有些风险,对于巫族族人那就是致命的威胁,更何况是像瘟疫这样的大面积的风险,她若是在京城留下,便是带着死在京城的信念。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巫族现在唯一的天命者,她在巫族的位置,就好比当初神界圣女瑶姬在神界的位置,即便是曦一心想要拯救巫族,所以肯这样以身犯险,那么,巫族那些族人,真的就同意了曦这样近乎自寻死路的打算么?
容礿的脸色还是有些微妙,李玄安一时间不敢确定这是相信了还是不信,毕竟他对容礿的了解还是太少,并不清楚容礿的性格。事实上,现在眼前这个容礿姑娘,和他在来之前,仅仅听那些传闻幻想出的容礿的模样,已经是天差地别。
他本以为容礿是一个至善的医者,能够跨越两界来治病救人,这是多么难得的抉择。可是眼前这位,冷声冷语,眉目间充满着警惕,似乎对这世间少了许多信任。
容礿的确还是有些不信他。但是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瘟疫降临,人界面临的,的确是大难。
她让李玄安留在外面,自己折回屋子里,看向仍旧被困在阵法世界之中的悔。
其实,这阵法......她是留了几分余地的。
看今日这个人族男子的表现其实就可以看出来,若是心思足够机敏,她又不多加干涉,手下留情,阵法不变阵,一个留了余地的阵法,是很容易破除的。
但是悔却走不出来。
这其实和力量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悔如今就连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生灵的神智都不如,他被鬼姬洗去了本该有的情感和新生之后的记忆,现在的悔,与其说是个个体,倒不如说是依附于鬼姬的蛆虫,离开了鬼姬的指引和命令,他连最基本的判断都不会。
这样的悔,又怎么可能能破解掉阵法中那些细微的破绽?哪怕是她刻意留下的,希望到时醒来的是一个全新的悔,也并没有起到作用。
悔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将彻底成为一个傀儡,一直一直......直到他死去。
容礿没再看他,起身把房门关上。
她需要一些时间,把一样随身的东西布上阵法,避免到时被鬼姬寻到,这个阵法是用来帮助她保住性命的。而且这样东西,必须最大可能地隐蔽着,在拿出之前,都不能被鬼姬发现。越是来得突然,越容易把鬼姬困在阵法中,若是让鬼姬预先猜到了,做了准备,那么得手便会十分困难。
容礿低下头,在身上来回寻找着。
是什么东西最不容易被提防呢......
她的目光越来越冷淡。
李玄安蹲在外面,足足蹲了一刻钟,腿麻了,又站起来,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他是不知道容礿在里面做什么,但是只用猜的,都知道容礿肯定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跟他这个闯入她阵法还完全不认识的家伙走的。那容礿就真是傻了。
所以现在容礿在里面做的,八成就是用来提防危险的手段,譬如她最擅长的护身之法,以阵法来困住作恶者。她应该是在给什么东西上布下阵法。
许久之后,容礿打开门,身后还背着一个男子。
这男子看起来还挺年轻,就是额上泛着一丝不太明显的黑气,整个人闭着眼睛,完全没有生气,像是已经......去了。
但不管是死是活,那男子比容礿还要高上不少,这么背着看起来很费劲,虽然知道这些有修为的和他这种凡人是不一样的,李玄安还是忍不住关切道:“容礿姑娘,我看你背着这位公子有些费力,不如我帮你背,还能让你省力些。”
容礿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此事无需你来多言,你最好不要靠近他,否则,我不能保证你还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城。”
容礿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威胁的时候甚至给人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她身上的威慑力,比起之前在封印绯月的地方感受到的还要强。李玄安都不禁有些怀疑,这容礿是不是真的是个修为不足而阵法精通的奇才,如果传言有误,她其实修为深厚,并且精通阵法和医术,那容礿岂不是一个难得的强者?
李玄安走在容礿身前,找到了来时的路。
没有了容礿布下的阵法,其实这边的民宅只不过是破旧了些,但还比较有各自的特色,很容易辨认出每家和每家的模样。而他来时的路是从一条几乎贯穿半个渭州的长街过来的,寻找到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是需要从这边往外走一段距离,自然就可以看到了。
他中间还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容礿是使了什么法子,她身后那个男子竟是凭空消失了,在他眼中,只剩下一个气定神闲的容礿走在他身后,看他回头,还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李玄安没再回头。
这世间超越他认知的事情也不是这一件两件的了,从他离开极北开始,身边的人和事就越来越超乎想象,现在,他居然和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女鬼走在一起。这放在以前,哪怕是自己说给自己,他八成也会觉得自己有什么毛病。
不过容礿看起来也不像是女鬼,甚至比起大多数人族还要更好看一些,也不怕阳光,和人族那些神神叨叨的传说里写的女鬼完全不是一个模样,或许,这才是鬼族族人的样子,人界的话本子都是人族写的,描述里就算是有真实一些的部分,也是按照人族死去之后的死魂来算的,严格来说,那还是人族,只不过是脱离了肉身的魂魄,和真正的鬼族根本就不是一个种族,遑论相似了。
大街上人变少了,太阳很毒,再有大约半个时辰,太阳才会慢慢落下。
李玄安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门口是几个正在玩闹的孩子,看到李玄安还没什么,看到他身后的容礿,顿时互相叫着,散开了去。
李玄安终于转过身,面对身后冷着脸的容礿。
容礿看起来没什么意外的。毕竟人族的孩子尚且还存留着对危险的敏感认知,在看到外族又感觉到身带煞气的悔时,难免会从内心感觉到恐惧。
李玄安也是这么想的,但看容礿的神情,八成是知道会有这样的现象,但大人都没有反应,也就是说只有孩子才能感觉到她的不同。所以他没有谈这个,只是道:“这里就是我落脚之处,还有一个与我一同来此地寻姑娘的人,但他现在可能还在寻我,姑娘可以先留在此处,我去把他寻来,再议后事。”
容礿没有什么反应,李玄安便走到里面,给她订了一间房,恰好今日他和褚一房间的隔壁走人了,可以把容礿安排得近一些,哪怕是仍旧觉得容礿很危险,也得先把容礿稳住。
他一个人的危险,换来的可是整个京城百姓的生的希望,算下来,还是值得的。
容礿看起来并不打算在外面久留,她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之后,反手就关上了门。
看样子,她是真的处处都在提防着他,只是单纯想去救人,才会愿意跟着他过来。毕竟巫族的承诺和自身的危险相比,李玄安觉得还是自己能保住命更重要一些,容礿应该也不会是因为一个承诺这么费尽心思的。
她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医者。
李玄安从客栈楼梯下去,打算出去寻找褚一。他刚才追着那女孩一路跑过去,褚一可是看在眼里的,按照他对褚一的了解,褚一肯定会去寻他,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刚才容礿在那边设下了阵法,看容礿的反应,阵法困住的只有他一个,无论是先一步消失在眼前的女孩,还是后面追过来的褚一,都没有被她的阵法困住。
李玄安一时间有些迷茫。
这要去哪里找褚一?要是褚一铁了心找不到他就不回来,那要怎么办?
要知道,他已经回来了,褚一想要在自己以为的地方找到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他正在思索的当口,从外面进来一个女子,客栈内许多人的目光不自觉就跟着那女子的身影看了过去,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李玄安感觉到气氛不对,在楼梯边缓缓抬起头,看了身后原本还在闲聊的男人们一眼,又看向他们目光所对的方向。
这......是那日他看到的,那个女子。
今日,她依旧是一身和渭州城女子格格不入的打扮,露出的皮肤白皙光洁,微微抬起眼看向周围的时候,似乎都含着一丝神情。
这是个很吸引人的女子,李玄安保证,自己如果是个真男人,肯定会忍不住一直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恐怕都还在回味着方才看到美人的时候。
可是他也明白,这样的美人,往往都是危险的。从古至今,最令人沉醉的东西,毒也蕴藏其中,要是真的没能控制住自己沉醉下去,那离死也就不远了。
那女子并没有多在意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路过李玄安身边时,倒是扫了他一眼,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脚腕上戴着足铃,是种在一般女子身上很稀罕的饰品,行走之时,不停地发出清脆的铃声,带着很是悦耳。
等到她都已经走上去了,下面的男子才仿佛刚回过神一眼,纷纷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玄安连忙晃了晃脑袋。
不对,他可不是个男人,就算是那女子再好看,再吸引人,现在他脑子里也不该是这些,褚一还在渭州城内四处找他,他必须先去把褚一找回来。
李玄安连忙疾步出了客栈门,一边走一边拍着自己的脸颊,想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
容礿刚把悔放在了客栈的榻上,放下了床榻上那朦胧的纱帐,便听到了一阵足铃的声音。
人界女子很少有戴足铃的,这种精巧的小饰品被重视女子贞德的人族视为不稳重的东西,若是女子戴足铃,很容易受到旁人异样的眼光。至少,她在人界停留的时间里,就没有见到过戴足铃的女子。
而喜欢戴足铃的,也的确有许多惑世的女子。
譬如鬼姬。
也因此,在听到足铃响起的一瞬间,容礿便下意识开始运转灵力,紧紧皱起眉,看了一眼身后纱帐内还在安稳躺着的悔,浑身上下写满了警惕。
这可算不得什么动人之音,听到这足铃声,对于容礿来说,几乎等同于危险同至。
门外,原本悠然走着的女子,忽然停下脚步。
足铃的声音消失了。
容礿走到了门边。
门外,女子微微笑了笑,道:“放轻松,我可不是什么坏人。”
这声音不是鬼姬的,但隐约是有些熟悉。
容礿没有开口,眉眼间的警惕放松了些。
只要不是鬼姬,外面的是谁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是没有仇恨就不会交手,二是,她的阵法足以困住绝大多数修为深厚的强者,之所以有些惧怕鬼姬,只是因为悔。
而除了鬼姬,应该没有谁还会处处盘算着悔的价值,只要悔还是安全的,她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门外,声音再次响起。
“阁下的灵力很是熟悉,想必是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我们的目的应该不同,不如开门见上一面,好让彼此都放下戒备?”
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笑意。
容礿从衣袖中拿出一张符纸,符纸从她手中飘落到地面上,很快就消失了。
容礿应道:“既然如此,那就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