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华叶喃喃道,“七日,怎么会这样快?”
“万妖花本是凝聚在一起的,一瓣落下,那么剩下的花瓣,便像是没了芯子,互相离散,如此,妖界剩下的时日,仅剩月余。”
曦儿道,“还有半句提点,便是这万妖花的枯败,并非妖界众妖犯下了过错,而是被偷了气运,没了气运,自然会枯败。”
“无法告知是谁偷了我妖界气运吗?”
“不可。”
但即便如此,至少也知道了未曾料到的事。
居然会有家伙大胆至此,潜入妖界把万妖花的气运偷去。
可偷气运,又有何用呢?
——
渭州。
“听闻了么,今早又有人淹死在淮水了。”
“当然听闻了,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连尸身都没寻到,只有一件衣裳,看那衣裳的样子,怕是只有六七岁光景......”
淮娘刚买了块布料回来,在街上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她垂眸,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折回去,问道:“是淮水哪一段出的事?”
过了晌午,淮娘便让絮儿先回,自己则在门边坐了半个时辰,手里的布料都捏出了褶子,还是没下手去裁。
她站起身,往打听到的方位走去。
约莫是淮水淹死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开始对淮水心存忌惮和恐惧,来这边钓鱼的老者今日一个都没看到,原本还算有点人气的地方,现在荒凉的像是个无主之地。
人们是很愿意相信那些神神秘秘的传言的,即便淮水曾经为他们提供了很多便利。
淮娘顺着淮水边走着,眼睛看着奔流的河水,依旧是浅淡的颜色,或许里面也有过人的血,不过只需要很短的时间,血就会被冲淡,会散去,人命的流逝,在突如其来的祸事面前,不过是如同空气一般轻飘飘的东西,去了便去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河岸边有许多凸起的石头,但是她没办法沿着边缘下去,只能用眼睛扫过去。
有淡绿色的布料,挂在一块石头上,直到现在还在河水的冲刷中摇摆着。
样式的确是孩子才会穿的样式,小小一件,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到。
她坐到上面,静静看着下面的河水,眼前似乎晃过一双手。
在河水中扑腾着,忽隐忽现,不停地在喊着她的名字。
时间过得很快,她现在都已经长大了,可是死去的人却永远停留在了曾经,永远不会再长大。
宵儿,若你还活着,若你还活着......阿姊宁愿你像常人一样会变老,变丑,哪怕变成一个庸俗不堪的人,只要你还活着......
阿姊这些愧疚,便有了出去的机会。
可惜,宵儿怕是再也不会再出现了,生死不知,也没有音讯。
更残忍的是,人是会忘却的,即便这件事记忆深刻,永远都忘却不掉,但宵儿的脸,宵儿的声音,他唤“阿姊”时的模样,都已经模糊了不少。再过个几年,怕是只记得有这样一件事,有这样一个人,愧疚越来越浓,可人却已经记不起来了。
今日的天气相当不错,不算热,也不算冷,吹着点小风,阳光也不是很晒人。
可是又死了一个孩子。
淮娘忽然感觉到一阵头痛,撕裂一般的头痛。
眼前的光影开始错乱,又渐渐重叠,树,草,石头,水流,声音还在耳畔,可是东西却不断挪移着位置。
一晃而过的黑影,仿佛是一张少年的脸,那张脸上,没有表情。
河水激荡着,声音越来越明显。
衣裳消失了。
淮娘捂着眼睛,却又没了声音。
但只要抬起手,河水的声音便再次涌来。
她终于忍不住再次睁开眼。
碧波,浪花,映在眼中闪烁的光芒,折射出彩色的线条。
身子似乎变得轻了,一时间喘不上气来。
她在水里。她现在在水里。
可是她明明没有动。
淮娘开始慌乱,她想起那个奇怪又仿佛真实一般的梦境。
她的爹娘,站在淮水之上,像是被操纵着一般,直直跳入淮水中,甚至没有挣扎,便失去了生命。
她开始努力往上游,憋着气,不让水吸入腹中。
然而淮水突然变得很急,像是被什么带着奔跑,一波一波冲过来,她根本就敌不过这样的冲击。
最终还是没了力气,慢慢虚弱下来。
她看不到光了,即便阳光正好,即便那些折射出的线条就在眼前,似乎只需要抬起手,探过去,就可以触摸上水上的世界。
她终于明白了那些绝望,那些在水中,想要哭喊,想要被救却毫无办法,只能慢慢等待着,等待着自己没了力气,想要请求帮助的人远去,然后死在水中的绝望。
她闭上了眼睛。
“......心软了吗?”
“嗯。”
“可我们不需要心软,越是心软,越是弱小,既然心软了,那便杀了。”
“可是她并不是......”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她的生辰,她的前世,都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淮娘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件破旧的房子。
她手上黏腻又潮湿,抬起手来,这双手上,沾满了血液。
——
禹州的街上现在已经没有人了。
星月拧着眉走过去,大约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模样。
她还是杀了那些人,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把魇永远留在这里,即便解决不掉,至少也不会让外界受到影响。
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因为没有更好的方式,便只能这样。
但如今的白锦,定是不得安宁。
白锦在瑶姬的神庙中,已经跪坐了一天。
她脑海中始终有两道声音,互相折磨,互相否定,纠缠不休。
这是神魂残缺的下场。
白锦,原身是一缕花魂。
但真正有了肉身,成为“白锦”,却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那之后,便不只是花魂。
神界的气,对于植物来说,是难得的修炼助力,但可惜的是,神界是很难有植物能在那里生长的,缺少水,缺少土壤,加之经常会有与魔族的争斗,植物会因为承受不住灵力的波动,未修成的身体破碎,再也拼凑不回。
魂魄在这时离开依托的身子,也就难以保全,多半会散去一魂半魄,然后彻底没了重新修出身子的机会。
说到底,还是过于弱小的缘故。
白锦便是在一次神魔之战中,被击成了残魂,原本就没什么力量的花魂,没了归宿,只能在原来生长的地方游荡。
之后,便遇到了瑶姬。
瑶姬是神界的圣女,力量自然强大,花魂尚未修炼出完整的神智,只能靠本能做事,下意识便缩在了角落里,惧怕这样的力量。
瑶姬发现了她。
她道:“你想继续活着吗?”
花魂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她。
瑶姬便把她带离了那里,一处散去了灰尘的神魔之战的战场。
神界当时已经很少见到植物了,就连残魂,瑶姬都很少遇到。
仙界那位传来消息,道神界即将会有劫难,让她早做准备,以免到时没有挽救的余地。
早做打算,却也不知是要如何早做打算。神界的劫难,必然不会是其他几界带来了,那些力量还担不起“劫难”二字,说是劫难,约莫是天道将要降下的劫。
神界作为六界之首,兴盛了太久,做的事不可能没有纰漏,天道降下劫罚,怕就是因为神界的地位超出了天道所能容许的范围,这种力量已经不被承认了。
瑶姬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无视了神界诸神的想法,并没有告知他们,打算破而后立。
既然神界如今已经不被天道容忍,那么只有先毁灭,才有可能换来长久的安宁。毕竟,一点点的改变,是不足以撼动如今六界几乎已经要稳固下来的秩序的。
她道:“委屈你了。”
束魂绫和缚妖索,乃是她不久之前才炼成的宝器。
一个可以锁住灵魂,一个可以捉拿妖类。
她要燃起的火种,只能是仙,除去仙这条路,旁的便没有燎原的可能。
鬼界鬼姬,心怀鬼胎,一直都在试探着寻求壮大鬼界的机会,甚至不惜多次折损鬼界的鬼将和兵士,只为了试探出一个可能,妖界的妖主如今过于保守,处处都思虑过多,妖界隐约已经有了走下坡路的意思,而妖的地位,更是尴尬。
人界之上,仙界之下,看着好像自由得很,其实那并没有什么用处。
在绝对的力量之前,自由就是个笑话。
人界除去巫族有着些许撼动未来的可能,便没了用处。巫族是不可被创造的,巫族的血脉从古时传来,无法干涉,无法预知。
瑶姬下定决心后,便把花魂同缚妖索、束魂绫一同丢进了神火中。
她拿自身的灵力护着花魂使其不至散去,神火会把花魂和两件宝器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只是,花魂残缺,残缺的魂魄是无法复生的。
只有填上那缺少的部分,才能让这重生的火种,睁开双眼。
在最后一次神魔之战前夕,神界圣女没有像以往一样,在圣坛上对诸神宣言。
神界没有等到他们的圣女前来,便等来了魔族的大军。
彼时,他们还不知道,这场战争,已经不会再有续章,神界与魔界这么久以来的纠缠,到此,便有了尽头。
因为神界不被天道容忍,魔界也必须一同承担这场灾祸,否则神界消失,魔界缺少了约束,便会成为下一个神界,甚至更加强大。
瑶姬守着那火种,终于等到了她睁开眼的那一刻。
束魂绫和缚妖索缠在少女的腕上,那双眼睛睁开时,有几分迷茫。
他们已经融在一起了,花魂已经不是花魂,但她有了新的生命,她有了肉身。
“从今往后,你便唤作白锦。”瑶姬温柔的目光,停留在少女身上,“白锦,辛苦你了。”
今后神界走到尽头,但火种仍在,你便是神界的火种,你的路还有很长,辛苦你了。
白锦眨了眨眼。
瑶姬却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她必须和神界在一起,这是圣女应该做的。
瑶姬把火种从神魔井送了下去,将她送到仙界。
从这里往后,便只等待火种燃起,等待神族的复苏。
而神魔井内,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那一日后,神界便消失了,伴随神界一同消失的,还有魔界。
曾经主宰六界的神界,如今成了泡影,六界的秩序彻底变了。
紧接着,那年少的天君,在十方殿内,感应到了不同寻常的波动。
还有瑶姬留下的,那一道特别的气息。
没有知道,那一日,年少的天君为何会出现在神魔井边,而同样在神魔井边的,还有一个不明来历的少女。
少女流淌的血脉带着仙族的气息,但是那张脸却是陌生的。
而且透露着古怪。
有仙道:“天君,此女来历不明,看不出原身,气息又极为陌生。如今神魔两界消失,正是多事之秋,哪怕再怎样想,这都不是个好的征兆。不如......”
杀掉她。
只有杀掉,才没有留下祸患的可能。
神魔两界的消失,在其他四界宛如惊雷,把他们变得惶恐不安,生怕下一个被天道降下惩罚的是自己。
仙界也难以逃脱这样的惶恐。
少女满眼警惕,在神魔井边,仿佛随时要攻击众仙。
事实上,这些仙也没有想留下她的意思。
然而天君却道:“留下她。”
“可是......”
“她身上流淌的是我仙族的血,便是再怎么辨认也不会有差错。无论她是为何出现在此,她只是一个仙族的女子,这样大的仙族,难不成会惧怕一个同族?”
众仙沉默下来。
他们不想留下祸患,可是天君说出的话,他们也无法反驳。
同族,他们是同族,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是心里的刺扎下了,那就是扎下了,就算拔出来,也还是会有伤口。
这是个异类,可能还是魔界的魔种。
魔种是没有魔族气息的,需要特定的时机才会暴露出原本的模样,在尚还是魔种时,她可以是仙,可以是妖,根本辨认不出。
神界就是被一个魔种所欺骗,方才夭折了一名神将。
连神都辨认不出,又何况是仙。
他们因为恐惧和忌惮,到底是不肯放过这个“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