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李玄安对于给自己娶妻这件事，态度相当坚决。
褚一：“世子，可是这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不好做主的，王爷执意为您挑选一位妻子，怕是拒绝不了。”
“褚一，你凑近点。”
李玄安站在墙边，招了招手，表情很是微妙。
他忽然换了个语气，褚一有点奇怪：“世子？”
“过来。”李玄安的语气严肃了很多。
褚一乖乖走了过来，没弄明白李玄安这是要做什么。
谁知等他走近后，李玄安直接上手去扒他的外衫。
褚一慌了：“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李玄安一直都没答应娶妻的事，态度坚定并且行动力很强，每次都能把烈王选来的小姐气得银牙紧咬地回去。他原本以为世子是为了等一个投缘的姑娘，所以不愿意这么早娶妻，现在这一出，难道世子不是为了等姑娘，是因为好男风？
极北之地的人大多骁勇，少有好男风的，倒是京城的那些贵族少爷，女人玩多了，就想着换口味，从青葱水嫩的少年到容貌姣好的柔弱青年，对男子的目光倒是不如对女子挑剔。
在极北那边呆多了，褚一几乎都要忘记还有人好男风这件事了，他也万万没想到，想起这件事的契机，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李玄安：“你想什么呢？”
他直接把衣裳扯散了些，把手贴在褚一的胸膛，还顺便动了动，问道：“什么感觉？”
褚一脸有些红，方才李玄安摸来摸去，他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反应迟钝了。待到现在反应过来，他连忙退了几步，道：“世子，我不是......”
我不是好男风的。
李玄安的心思跟他完全不在一个点上。
他知道在褚一心里他就是个男人，所以就想着这样摸一摸，让他真正体会一下他这个憋屈的心情。娶女子做妻，睡在一张榻上，可能还要肢体接触——不这么做，褚一肯定是无法理解的。
褚一现在也没理解，他正处在“世子居然是个断袖”这个令人震惊的事情里，而且根本没转过弯来。
李玄安疯狂暗示：“懂了没？我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不能再说更多，只能点到为止。要是褚一真的太聪明，什么都懂，事情反而就麻烦了。
褚一终于从雷劈一样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把衣裳整理好，眉毛拧了起来：“世子，这事万万不能让王爷知道，若是王爷知道了，怕是更要逼着您娶妻了。您是烈王府的世子，在这种事上切不可随意任性。”
李玄安：“我觉得你可能没懂。”
他叹了口气。
李玄安心情很是糟糕，以至于到晚上，一个人点着灯，甚至开始看书了。
他以前最讨厌的就是教书的先生念来念去念那些典籍上复杂难懂的话，现在连这个都不能算最讨厌的了。多了个娶妻。
做个女子，就那么难？
他睁眼闭眼，一会儿是烈王妃说“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一会儿是烈王说“荒唐，哪里有男子这般年纪还不娶妻的道理！”，满脑子这样的话嗡嗡作响，他现在忽然觉得京城也不错。
起码没有这么一双爹娘日日念叨着他们自己的算盘，完全不顾他到底想要什么。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李玄安：“谁？”
李承逸压低声音：“是我。”
李玄安打开门。
门外的李承逸狼狈得很，一身衣裳脏兮兮的，发冠都歪了，垂落下几缕发丝，发丝上还沾着泥土。
李玄安面无表情道：“五殿下，您这副尊容，像是从狗洞里刚爬出来，您可有自知之明？”
李承逸默然。
随后，沉痛道：“的确是。”
方才他实在找不到路可以逃，身后都是追着的大臣，没了办法，只能从皇宫的狗洞钻了出来。幸好深夜街上无人，也没人瞧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李玄安只是想说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真就狗洞里钻出来？五殿下，虽然你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是我实在没想到可以做出这种事。”
天家子钻狗洞，说出去估计都不会有人信。可李承逸还真就做得出来。
不过李玄安猜也猜得出来，李承逸不可能无缘无故钻狗洞，他又没这等奇怪的癖好，便顺嘴问道：“你肯定有事，有事快说，我现在也很烦躁，说不准听了你的烦心事还能好受点。”
李承逸：“......”
这话说得属实不怎么好听。
李承逸道：“那些老顽固已经疯了，李子睿一死，连破了规矩女子继位都没了机会，全都盯着我一个，联名上折子，非要我给句话。”
李子睿的死，确实是比较伤。
她之前动了许多手脚，在皇宫中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想要趁机夺权，有些老臣看在眼里，这原本是天大的逾距，但他们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这么做了许久。原因无他，只李承逸这一个皇子，还死活不肯继位，瞧皇位一点想法都没有，他们又不能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按到皇位上，若是李子睿继位，那总归是皇家的血脉，没什么才能也没大碍，总归是个女子，也好控制。到时候李子睿安安生生做个傀儡便好，朝中的事自然有各路人才来帮助。
这样想起来，李子睿继位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了。
可就在这群老臣自以为突破底线，做了巨大的心理斗争，已经让步到不能再让的时候，李子睿又没了。
事情又变回了最初的样子，一群大臣和一个不着调的皇子，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滑稽的闹剧。
李玄安：“不错，你很好地让我找到了平衡。咱们现在打平了。”
不过他还惦记着刚来京城的时候，李承逸说的那些话。
“你不会还在打着让我去替你做皇帝的主意吧？”
李承逸自己这么抗拒，到时候若是实在没办法，恐怕会做点什么奇怪的事——譬如直接跑路，然后把他丢过去，直接溜之大吉。
现在之所以还和这些大臣僵持，怕是觉得没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不想把天下的百姓直接抛开不管。他终究还是念着些百姓的生计问题的，最近对于禹州的事，也一直在寻找能人异士，虽然还没找到就是了。
李承逸：“难得你机灵一次。”
他试图诱惑道：“景文，你仔细想想，若是你做了皇帝，岂不是就不用再受你爹娘的约束？宫里的那些大臣现在都跟疯了一样，就想着有个天家的血脉来继承皇位，连李子睿都可以，你定然也是行的，毕竟烈王当初......也是太子。”
废太子罢了。
不得不说，李承逸戳到了李玄安最在意的地方。
他如今最烦心的，就是爹娘那些乱七八糟的安排，躲都躲不开，还不好说些什么。毕竟那是爹娘。烈王性子暴躁，早年间野心勃勃，现在倒是安生了不少，但也是日日恨不得把房顶掀了，他娘就更不用说，现在满心想的都是烈王爹人入土之后的幸福生活。
李承逸很快就走了。
李玄安一个人点着蜡烛，忽然额心一阵酥麻感，再睁开眼，眼前就换了模样。
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在大殿里转着圈。
煞白的脸，在李玄安眼前不断晃着，时不时还会停下嘴里的调子，定定地往这边看过来，咧开嘴笑笑，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齿。
这戏子看不出男女，穿的衣裳是昭文帝还在时流行的款式，流云一般的衣袖随着动作轻轻甩着，话本子上偶尔会瞧见这样的小画，若是忽略掉那张白得可怕的脸，倒还真有些仙气飘飘的样子。
只是那张脸实在是太显眼了，李玄安自认不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看着那张脸，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吸引力。
这本是个很诡异的场景，不过他现在胆子还挺大。之前在禹州城，大半夜冒出个青衣女，还有个变成石头的曲儿，人不人鬼不鬼的琴姑娘，他现在瞧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渐渐习惯了。
只是这戏子唱出的调，带着凄凉哀怨的感觉，偏还总是莫名其妙朝他笑，心里总归有点不大舒服。
一曲终了，戏子收了衣袖，面对着李玄安，柔柔地行了礼，嘴角微微抿着，笑得很是含蓄。
李玄安还记得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每颗牙齿都尖尖的，像是野兽的牙齿。
“太子殿下，这一曲，可还满意？”
他终于没再捏着嗓子唱，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居然还是个听着很舒服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李玄安坐在高位上，没意识到他在问自己。
直到那人再次问道：“太子殿下，莫不是哪里唱得不好？您为何没有应奴？”
自称“奴”的男子......李玄安慢慢反应过来。
自昭文帝，即先帝之父那时，免了许多繁杂的礼数，即便是青楼中的女子，也多半不再称“奴”。看他装束，应该就在昭文帝那时，仍这样自称，多半是......因为做恶事被仙捉了的妖族，身上下了禁制，不得伤人，比起常人还要弱势一些。
李玄安忽然想起一些记忆里很模糊，几乎快要忘记的往事。
他儿时见过一个妖族少年，因为太过饥饿，许久没有寻到吃食，他又是兔妖，妖力微弱，只能抢了孩子的糕点吃，失手伤了那孩子。兔妖那点妖力，本就没什么威胁，他还只是个少年，更是妖中最弱的存在。孩子没什么大碍，睡一觉自然会好，可孩子的爹娘护子心切，竟是寻了个修炼者，唤来仙把那少年变作奴，在宫中供玩乐逗弄用。
不知为何，这段记忆本来很深刻，如今竟是忘得干净，差点想不起来。
李子睿当初看那少年长得漂亮，还曾经要他做她的侍卫......虽然先帝断然拒绝了。
那台下的戏子，眼神里满是期待。
李玄安不知怎么，嘴忽然就不受自己控制，说了句：“孤以为，你当是个女子。”
那戏子沉默片刻，笑道：“殿下这般想，那便把奴当做女子。”
李玄安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慢慢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高台之上的“太子”，容貌渐渐和年轻时的烈王重合。
李玄安猜到了。
废太子烈王，当时是因为母系出事，才从太子的位上下来，被昭文帝丢出去平定南边的叛乱。那时南边因为灾厄太多，朝廷有心要管，但实在是管不过来，便有许多人在走投无路时选择反抗。南边修炼者众多，陆、慕两家各占据半壁江山，始终是朝廷很难管理的地方，昭文帝这么做，就是在冷落烈王，想要限制烈王现在的权力，把位置完完全全让给后来的太子，也就是先帝。
总归南边有修炼的两个家族撑着，他们与世无争，但在南边就是两座大山，朝廷越都越不过去，后来也没再管。任是烈王本事通天，也不可能把南边那两座大山移开，征服。
这戏子声音听着很是舒服，李玄安只留存着最后的警惕没敢全然把心思放进去。
周围忽然暗了下来，灯火尽灭，空荡荡的大殿变得很黑，黑到什么都看不到，李玄安抬起手，眼前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声音全部消失，眼前又没有色彩，感官变得格外敏锐，李玄安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轻轻跳动——这一切都太真实了，他似乎并不是在梦境中，只是进入到了一场戏里。
幕布拉开，大殿内什么都没了，只有他自己站在大殿正中。
在墙边，放了一个香炉，香炉里点燃的不知是种什么香，淡淡的，但是有些花草的味道，闻起来很是特别。
他晃神的当口，从头顶传来些异样的动静。
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还伴随着很小的摩擦声，刮在耳中，痒痒的。
李玄安深吸一口气，在清晰的心脏跳动声中，仰起头看向头顶。
大殿的顶是木质的，很高，很远。
所以即便是有个人在空中立着，也是足够的。
他瞳孔微微缩起。
他的头顶，是一个悬着的木偶，看不清模样，旁边还有个布偶，血红色的线作唇，一双眼漆黑，正死死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