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霜暂时住在了李承逸在城东的别院，别院不大，但是装点得很精致，颇有李承逸个人的风格。
院子里的下人都被李承逸带走了，因着主人的尴尬地位，一直都没人前来打理，现在这个季节，地上长了不少杂草，尚还沾着昨夜的雨水，空气里满是湿润的青草味。
陆霜搬着凳子坐在院子里，感受了下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岁月静好。
只不过眼前的安逸，仅仅是迷惑自己的假象。
李承逸昨夜匆匆赶回皇宫，想必是有急事要他出面。
皇位悬而未决，国不可一日无主，他这次是逃不开了。
只是......
李承逸拜师那晚，也是下了昨夜那样的大雨。
他跪在陆府门前，挺直了身子，雨水从打湿的头发一直滑落在身上，那一身价值不菲的锦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尚还单薄的轮廓。
皇家的孩子，是没有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利的。兄弟七人只剩下他和两个兄长，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齐嘉无心皇位，此番已断与京城的所有联系，诚心拜师，绝不作假！”
李承逸，字齐嘉，李家王朝帝王第五子。骄奢淫逸，胡作非为，自请放逐，扬言再不回京城。
然而李承逸的生母淑妃执意要他争夺皇位，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的名声，一直都不算好。
陆霜握紧了手中的玄铁剑。
若是一定要登基坐皇位，按照家族规矩，他必须废掉自己身上的功法，散去修为。此生，不仅无法再次修习，那身被废掉的根骨还会成为他的负担，一生病弱，寿命缩短，被妖鬼盯上更是毫无反抗之力，直至入土，不得安宁。
她此番前来京城，一方面是家族嘱托，调查身在京城的国师。另一方面，就是监察李承逸的行踪，若是他决定继承皇位，立刻执行家族命令，废掉李承逸。
他虽然面上毫不显露，然而她却知道他是个心思通透的人，怕是一早就知道她的这层目的。
这样艰难的抉择，对于他来说是否过于残酷。
或许正是她一时心软，心神不宁，才会被魅魔钻了空子。
手指颤抖着，抬起玄铁剑。
她下得去手吗？
李承逸靠在墙后，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师姐还真是......面冷心善的典范啊。
明明都还没有什么表情，眼眶却已经慢慢变红，那玄铁剑分明就没有出鞘，手却已经停在了半空。
到底还是心疼他。
他撑出平日里散漫的笑容，从墙壁后走出。
“师姐，这么忧愁，是在想捉那魅魔的法子吗？”
陆霜迅速收回玄铁剑，冷冰冰横他一眼：“一夜未睡，何必来找我？”
李承逸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懒散道:“是有点困......但是看见师姐，一时之间居然想不起自己困了。”
“贫嘴，”陆霜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调戏，“魅魔的事，我会想办法。”
“现在最重要的是见那国师。”
李承逸面容微动。
他只道陆霜怕不止是来捉妖，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虽然没想到，但是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京城是天子脚下的地方，国师修为高深，照理不该有妖鬼作祟。如今京城不太平，确实应该想到国师。
然而......
“国师啊，现在头发都愁白了。”李承逸笑道，“京城现在出这么多乱子，弹劾国师的折子都可以把国师埋进去厚葬了。”
“妖鬼在京城如此猖獗，与他脱不了干系。”
陆霜听出李承逸话中的维护，然而她并不能让自己相信如今的情况没有国师的参与。
李承逸摊手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国师此人的确没有问题。静安是我最喜爱的皇姐，如今也因为妖鬼之事断送性命，我怎么会包庇罪魁祸首呢？”
在李承逸的嘴里，很少听到关于皇家的事，除了静安公主和曾经的太子二皇子。
他有时也会念叨着：“不知道静安皇姐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皇姐虽然嘴上说不喜欢我这个皇弟，但是我被书院的孩子打的时候，还是皇姐哭得最凶。”
“二皇兄身子骨不太好，要我说就别做那皇帝了，修炼个强身健体的功法也会好受些。”
“唉，静安皇姐也到不得不出嫁的年纪了，也不知道便宜了谁家的臭小子。”
有次鬼鬼祟祟地半夜写信，被捉妖回来的她看到了烛火的光亮，还紧张得打翻了蜡烛，烧毁了自己辛苦写下的话。
信是必定寄不出去的，然而他当时落寞的神情，还是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刚回京就听闻静安的死讯，送葬都没有亲自在场，大概是还难以面对这个事实。
陆霜眼中，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柔软。
“我会好好查清楚国师的。此事你也不必再管。”
“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你还是早些回去领罪，拿静安公主的死来开脱，兴许父亲可以原谅你这次违反承诺。”
李承逸又开始转移话题：“师姐住的还习惯吗？”
“尚可。”
“那......”转移得生硬，李承逸实在找不出可以接下去的话，只好尴尬地笑笑：“那我就先回去办事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承逸跑出院子，用力揉搓着自己的眼角。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露馅了。
师姐一直那样迟钝，应该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吧？
少年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下心情。
为了安定民心，应付文武百官，他已经摄政数日。
作为李承逸，他自然是不想坐这个皇位，然而作为天家五皇子，最后能坐皇位的皇子，这个担子他必须担下。
苦笑着垂下头，十指紧紧掐着手心，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清醒。
昨夜彻夜未眠，眼睛下一圈淡青色的痕迹明显，看起来很是憔悴。
陆霜立在原地，看着李承逸离开的方向。
一道传音入耳，她神情微敛。
“霜儿，要你调查的事有何进展？”
“尚无进展。”
“国师难以接触，可另一件事，是你心软了吗？”
“陆霜不敢。”
“最好是这样。”
“若是大局已定，万万不可心软。帝王身有修为，来日必生祸端。”
“陆霜......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