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轮圆月高悬于空中。
与前些时日的‘‘宵禁’’不同,夜色降临之后的永宁城灯火点点,青石砖街道上满是身穿甲胄的士卒及平头百姓的身影。
虽然今日成功击溃了来势汹汹的水西狼兵,但笼罩在永宁城上方的乌云并未完全解除。
在巡抚大人的号召下,城中百姓皆是自发的开始接受粗浅的军事训练,为日后做准备,街道上不时响起的喊杀声也是冲淡了些许空气中的紧张气氛。
但位于城中的永宁宣抚衙门内气氛却依旧紧绷,一众文武官员列次而坐。
尽管角落处点燃了几个火盆,温暖较为舒适,但仍有几名身材瘦弱的文官在微微颤抖,额头上更是隐隐有冷汗渗出。
本以为今日守城取胜成功,接下来的战事便能轻松许多,但经过巡抚朱燮元提醒之后,他们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今日守城虽是令水西叛军无功而退,而且还将安邦彦耗时数年,精心打造的盾车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但城头这些年久失修的火炮却也到了极限,随时有炸膛的风险,并且城外提前挖掘的壕沟也是被基本填平。
倘若明日的狼兵再度来犯,便可越过这些沟壑,直扑城池脚下。
要知晓,那安邦彦可是领兵自织金关而出,一路上长途跋涉,目的明确,绝不会因为些许的受挫便心生退意。
但方圆几十里的官兵早已被巡抚大人抽调一空,距离最近的泸州城也是自身难保。
呼。
心中惊惧之下,不少文官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眸深处的骇色更甚。
‘‘督抚大人…’’良久,一名面容与汉人有些许迥异的文官小心翼翼的于座位上起身,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回禀道:‘‘今日狼兵虽退,但城中夷人仍是躁动不已,还请大人拿个主意才是…’’
砰!
话音刚落,便见得身着甲胄的四川总兵林兆鼎愤而起身,其身旁桌案上摆放的茶盏也是被其扔到了地上。
欺人太甚!
这些夷人平日里循规蹈矩,从不敢闹出半点乱子;如今安邦彦及其麾下大军兵临城下,这些人却是跳了出来,可谓是用心歹毒。
处置的稍有些不妥,便会惹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令得局势愈发不利。
听得此话,一向镇定自若的四川巡抚脸上也是泛起了一抹为难之色,犹豫再三,终是无可奈何的说道:‘‘派人好生看管吧…’’
尽管此举会令得城中本就稀缺的兵力愈发捉襟见肘,但形势比人强。
听得此话,本是有些喧闹的官厅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不少官员都是面如死灰,意志消沉。
以现有兵力来看,永宁城再坚守个两三日当时问题不大。
但若是三日之后,依旧等不来援军,他们这些人的命运,自是不言而喻…
‘‘督抚大人…’’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于官厅中响起,打破了官厅中令人心悸的沉默。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身材魁梧的武将面色迟疑的于座位上起身,再三斟酌过后,终是硬着头皮说道:‘‘倘若永宁城守不住…不若由卑职等护送诸位大人退守泸州…’’
‘‘届时我等便可汇集大军…’’
噗!
未等那名武将把话过完,金属刺入躯体的声音便是响起,随之便是浓郁的血腥味径自传入了在场诸位官员的鼻腔之中。
许是没有想到自己会突遭横祸,刚刚那名作声的武将一边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脖颈,一边艰难的转身,不可思议的瞧着自己的顶头上司。
‘‘未战先怯,乱我军心者,死!’’
迎着那名武将不甘的眼神,四川总兵林兆鼎横眉冷对,声音冰冷的说道。
‘‘诸位大人,国难当头。’’
‘‘我等身为大明臣工,食君禄,当为君分忧。’’
‘‘我林兆鼎,宁死不退。’’
哗!
直至此时,官厅中的文武官员们方才反应过来,众人反应不一而足。
一些身穿甲胄的武将倒还稍好一些,虽然眼眸深处同样充斥着骇色,没想到总兵大人竟然会暴起伤人,但也不至于过于失态。
但一些文官却是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唬的不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还有人干脆干呕了出来。
顿时,刺鼻的血腥味及呕吐物的味道便是弥漫于整个官厅之中。
在众多丑态尽出的官员当中,四川巡抚朱燮元可谓反应最为淡定的一个。
在经过最初的错愕过后,脸上便是闪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欣赏之色。
这林兆鼎性格虽是有些急躁,但在大事上却一点也不含糊。
‘‘诸位…’’沉默少语,见得官厅众人逐渐冷静了下来,朱燮元便是清了清嗓子,迎着在场众人殷切的眼神缓缓说道:‘‘我等只需坚持三日,城外狼兵必溃。’’
言罢,四川巡抚便是故作高深的微微一笑,随后也不待在场的官员有所反应,便是缓缓起身。
直至走到刚刚被林兆鼎斩杀的武将尸首旁,朱燮元方才短暂停滞了一下脚步,微微摇头之后,便又径自朝着外间而去,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胜券在握的气势,令得官厅众人都是微微有些发愣。
虽然京师尚没有消息传来,但凭借自己对于紫禁城中那位天子的了解,其定然不会对西南乱局坐视不理,并会采取雷霆手段。
天启元年,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起兵犯叛乱,彼时的天子登基尚不足一年,却依旧力排众议,由京营副总兵黄得功领着万余名忠心耿耿的京营士卒,长途跋涉近三千余里赶赴川中平叛。
将近七年的时间过去,天子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势单力薄’’的幼稚少年,当下又正值彻底铲除水西土司的最佳时机,天子岂会无动于衷?
一念至此,朱燮元本是有些沉重的步伐便是轻快了许多。
他隐隐有种直觉,于西南大地传承了千年之久的水西土司怕是即将彻底消失于历史长河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