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永宁城外入目尽是残肢断臂。
状若疯癫的水西狼兵,震耳欲聋的火炮声,犹如实质的血腥味同时出现,将永宁城这座往日安静祥和的山间小城彻底变成了令人谈之色变的人间炼狱。
密密麻麻的黑色军阵当中,面色狰狞的安武功一马当先,领着身旁的百余名亲兵组成了悍不畏死的‘‘督战队’’,凡是有水西狼兵亦或者流民百姓面露迟疑之色甚至于脚步迟缓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径自倒在血泊之中。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愈发急促,每一次响起都如同一道巨锤,狠狠的压在永宁城头官兵的心头之上。
尽管兵力悬殊巨大,尽管城外狼兵来势汹汹,但城头众多官兵仍是强压住心中的惊惧,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城外的现场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纵然城头炮手们一刻也没有松懈,但永宁城终究不比成都这等重镇,城头的火炮大多是年久失修的‘‘老古董’’,几轮齐射下来,已然有十余门火炮彻底炸膛,城外也有几架盾车越过了火炮的射程,距离永宁城门已然不足百步。
‘‘督抚大人?’’
见状,一片混乱的永宁城头上,终是有武将沉不住气,一脸惊恐的出声询问,引得一众将校皆是将目光放在了身着红袍的四川巡抚身上。
眼下除了朱燮元之外,余下的文官们早在城外狼兵开始强势攻城的时候,便因为‘‘身体不佳’’,退回到了城楼之中。
炮声轰轰中,四川巡抚朱燮元仍是一语不发,死死盯着场中越来越近的几架盾车,于心中默默估量着距离。
早在水西狼兵攻克毕节之时,决议将永宁作为主战场的朱燮元便提前做好了诸多准备。
因为知晓城头火炮年久失修,不堪重用,朱燮元遂提前派遣城中士卒于城外挖掘了多条纵横交错的沟壑,借以阻挡水西大长老安邦彦耗时数年打造的盾车。
如此手段虽是稀疏平常,算不得高明,但对于来势汹汹的水西狼兵却有奇效。
毕竟西南不比辽东毗邻蒙古草原,此地狼兵多以步卒为主,少有骑兵,无法一跃而过。
因此这些纵横交错的沟壑便能如天堑一般拦在城外诸多盾车的必经之路上。
‘‘啊!’’
不多时,正如朱燮元所预料的那般,几架侥幸得以在城头炮火下‘‘存活下来’’的盾车,毫无悬念的栽倒在壕沟之中,而躲在盾车之后的水西狼兵们虽然没有落得一个‘‘千穿百孔’’的下场,但也是将自身完全暴露在城头官兵的视线当中。
而失去了盾车的保护,这些身上毫无甲胄保护,近乎于‘‘衣着寸缕’’的水西狼兵们顿时成了活靶子一样的存在,顷刻间便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这些水西狼兵惨绝人寰的哀嚎声无疑令得后方的‘‘战友们’’心生迟疑。
除却少许‘‘狂热分子’’不为所动,仍是不屑一顾的推动着盾车,余下的狼兵们皆是下意识的放慢了脚下的步伐,甚至于停滞不前,只是不知所措的躲在盾车之后。
见状,亲自上场督战的安武功顿时暴跳如雷,面色狰狞的吓人,这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些许士气竟然又有了‘‘功败垂成’’的气势?
不过是折损了几架盾车,有什么打紧的?这才死了多少人!给那个沟壑填平不就是了!
‘‘冲过去,官兵的沟壑就那么深,填平它!’’
黑色大纛之下,安武功近乎于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其胯下那匹在西南极难见到的高头大马也在高声嘶吼,好似能够感知到主人的情绪。
不同于气急败坏的安武功,始终居于后方压阵的安邦彦对于精心打造的盾车先后栽倒于沟壑当中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毕竟那朱燮元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未免也太有些名不副实了。
又仔细观瞧了一眼场中面露迟疑,茫然无措的狼兵及歇斯底里,高声咆哮的长子,安邦彦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
这朱燮元果然没有想象中那般好对付,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当中,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今日他并非一无所获,不但探明了城头火炮的落点,也知晓了城中的虚实,为日后的升势奠定了夯实的基础。
又瞧了一眼不远处愈发疯狂,随时有可能亲自上场厮杀的长子,神色有些疲惫的安邦彦终是朝着一旁的将校们摇了摇头,轻声道:‘‘鸣金收兵吧。’’
闻声,一众将校皆是面露惊愕之色,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
但当他们对上安邦彦那双不容置疑的眸子,知晓这位大权在握的夷人并没有在跟他们开玩笑的时候,仍是赶忙低下了头颅,不敢与其对视。
当当当!
不多时,密密麻麻的水西军阵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锣声。
虽然在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及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当中,这锣声不算响亮,但仍是精准无误的传进了众多狼兵的耳畔当中。
‘‘阿爸,这是作甚!’’
‘‘不过是一道壕沟罢了!’’
一片混乱中,安武功策马行至安邦彦身前,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没有理会神色癫狂的长子,安邦彦只是轻轻摇头,便将目光重新放在了远处若隐若现的永宁城头。
他知道,他的老对手,四川巡抚朱燮元一定也在注视着他。
…
见得城外的狼兵们眨眼间便是消失的干干净净,永宁城头上的官兵们先是一愣,随后便爆发出了冲天的欢呼声,就连因为‘‘身体不佳’’消失的文官们也是重新出现在城头之上,满脸的兴奋之色。
敌我兵力悬殊,对方又是有备而来,本以为是城破殉国的结果,可谁曾想,他们却是打赢了。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们已然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日,接下来的仗便好打的多了。
但与身旁肆意庆祝的官兵不同,四川巡抚朱燮元的脸色仍是没有太多变化。
他知晓,今日叛军的攻势还是以试探为主,故而浅尝辄止。
但纵然如此,他也将火炮及沟壑等底牌尽数暴露了出来。
这场攻防的拉锯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