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忘便忘吧。但,既然要忘,那便一干二净才公平。这瓶忘忧,我如今还给你,你饮下它,我吃下业果,从今往后,阳关奈何,恩怨休已。”
君天瑶怔怔地看着那瓶忘忧。
忘忧......
忘忧。
忘便忘吧,便让这一纸荒唐梦归尘,又何妨?
他打开瓶盖,就要饮下,却又被莫衍一把按住。
“你真要喝?”莫衍看着君天瑶坚毅的眼神,心如刀割,“你可知,这忘忧,为何叫忘忧?”
好一会儿,君天瑶才吐出四个字:“无感无情。”
莫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原来,你都知道;原来,你一清二楚。君天瑶,我那时可曾对不起你半分?为何你却要我受断情绝爱之苦?”
君天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不知该如何回应莫衍的质问。
窗外的蝉聒噪地叫着,屋内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
“该解蛊了。这次,总不会骗我了吧?”
等来的,不是回应,却是质疑。
已不知心痛为何物,莫衍冷笑一声,拿起一半业果,吞入腹中。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君天瑶吃下业果,看着君天瑶喝下忘忧,看着君天瑶转身离去。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等再一次醒来,他便不会再记得他了。
不会记得去寻他,不会记得去挂念他。
那人活着不会让他感到开心,死了也不会让他难过,他的喜怒哀乐都与那人无关了。
一切都会烟消云散,那些爱,那些恨,那些伤,那些痛,那些不舍......
他会成为那个无忧无虑的莫府二少爷,那个生命中没有他的二少爷。
他此生,再无法等到他的爱……
心中空得难受,他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徒劳地大睁着双眼,可却依然抵抗不了窒息感,直到失去意识。
君天瑶昏昏沉沉地走在院子中,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天旋地转,万籁俱寂。
脑海中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质问他。
“为何你却要我受断情绝爱之苦?”
为何?
为何?
他想不起来了。
似乎是害怕,害怕什么?
好像是怕......
他忘了自己,却爱上别人......
“玄儿!玄儿!”
谁在叫玄儿?玄儿是谁......
“来人,快叫莫行之!”
莫行之诊完脉,道:“他们两个都没什么大碍,应该是服用业果导致的晕厥,至于什么时候能醒,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他看见莫殷正拿着一个小瓶子发呆,问道:“这是什么?”
莫殷这才回了神。“忘忧。”
“忘忧?!”莫行之有些震惊,“这么说,君天瑶也忘记了这一切?”
莫殷长叹一声,道:“不止这么简单。喝了忘忧的人,自此,会断情绝爱。”
“这我也略有耳闻。很难想象,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喝下这忘忧的。”
莫殷痛入骨髓。
他来到床边,君天瑶正安稳地睡着,以往总是轻蹙的眉头,此时却舒展着。俊美的脸庞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半分喜怒哀乐。
玄儿,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你去用情了吗?便是苦寻你二十年的哥哥,也不值得留下你半分情?
“吱呀”一声,牢门开了。
花骨儿望去,是莫殷。
“莫庄主又来找我做什么?”
“兑现承诺。之前问你要‘花无百日红’配方时,曾许诺会放你离开,如今,到了时候。”
“我们谷主呢?我要见他。”
莫殷不答,反道:“此次来,还有一事相求。”
他眉宇间都是愁思。“君天瑶,他喝了忘忧。”
“什么?!”花骨儿不可置信,指着莫殷,怒声道,“姓莫的!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能让他去喝忘忧?”
莫殷心中悲痛万分,语气却依旧淡漠。“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花骨儿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那不知莫庄主是打算求我什么?”
“他当初对我说,想回偃月谷。所以,想请你,带他回偃月谷。”
“这不用你相求,我正巴不得呢!”
她话音刚落,便见莫殷眉宇间多了些狠厉之色。“今后,若让我知道他受了半分委屈,你们偃月谷就自求多福吧。”
花骨儿觉得有些可笑。“莫庄主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这世间,除了你们兄弟,没人敢欺负他。”
她以为如此嘲讽,莫殷会发怒,但却只听到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出去吧,黄展扬他们在等着你。”
……
莫府里到处张灯结彩,鼓乐喧天,仆人们都成群结队地往湖边跑去。
莫衍却逆着人流走着,心中觉得有些聒噪。
赛龙舟?没意思。
嗨!又不让出府,不看龙舟就更没得玩了。
无奈地叹了一声,也转身顺着人流的方向,往湖边走去。
“莫衍。”有人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是莫殷。
“哥?”
“今日,是你的生辰,又值端午,我在醉明轩定了酒席,我们一去吧。”
“哥哥愿意让我出府?”莫衍有些雀跃。
莫殷笑了笑,道:“你的病也好了一个月了,是该让你出去走走了。”
两人结伴去了醉明轩。
席间,莫衍却时常走神,盯着栏杆的方向,不知在看些什么。
“怎么不吃?不合胃口?”莫殷问道。
莫衍这才回了神,他笑了笑,却难掩眸中落寞。
“怎么了?今天可是你的生辰,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先放一边。”莫殷给他夹了一个丸子。
“哥,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人?”
莫殷心下一惊,问道:“为......为什么这么问?”
莫衍眉头微蹙,他抿了抿嘴,道:“也没什么。就是自从病好了,我似乎时常在想一个人,但我却不知道他是谁,脑海中也捕捉不到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可我总感觉,有个人好像存在过。”
莫殷默默叹了口气,道:“别胡思乱想了,你病了两年之久,许是记忆有些错乱吧。”
莫衍笑了笑,道:“也许吧,也许......是大病之中做了一场梦,现在病好了,梦,也就不记得了。”
他话音刚落,楼下便响起戏曲声,“咿咿呀呀”的唱腔和着喧天的锣鼓声,引人入胜。
此起彼伏的喝彩,充斥在酒楼之中......
幽暗的深谷之中,两边悬崖峭壁,高耸入云,其上,不断有石土落下。
一架精美的马车疾驰在还算平坦的道路上。
车厢中,男子薄唇紧抿,剑眉微蹙,正倚在侧壁上休息,一身玄衣更显他面庞冷峻。
“吁——”一声长喝。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石桥前。
两列人马涌出,齐齐整整地排列在石桥两边。
“恭迎谷主!”
喊声回荡在深谷之中。
男子这才睁开了眼。
剑眉下,一双桃花眼中尽是清冽之色。
他拿起一旁的面具戴好,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回谷。”
低沉肃冷的声音萦绕在深谷之中,让这盛夏时节,气温又低了几度。
一只雄鹰飞过,卷起疾风阵阵。
凝眸远眺。
薄纱遮万壑,轻舟过白烟。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