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男人不知去往了何处。
原地只剩下一堆稻草,他从破庙走出,胸口还隐隐有些刺痛,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遮住打在她脸上的阳光。
太阳高挂,万里无云,暖风徐徐,远处飘来了一片银杏叶。
李期邈拾起那飞到脚边的金色,双眸不知为何流出泪来。
她擦擦眼睛,将它放在胸口接近心脏的位置,那里砰砰直跳。
山上的庙宇里,本应是欢喜佛的佛龛上坐着个翘着脚的年轻男人。
他随手拨弄着一只小人,一只长的同齐朔无二差别的小木偶。他穿着同他们来时一般的飞鱼服,大大的眼睛全是惊恐之色,他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衣服十分飘逸,可以拿下。
男子放下木偶,提起剑,跳下佛龛,佛龛之上,陈列柜里,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排小人,他们或惊恐,或酣睡,翩翩起舞的木偶公主,正在她的小小舞台里,随着音乐摆动着固定的舞蹈。
“哦,我亲爱的公主,她醒过来了啊?”他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站在阳光下,化成一缕粉色的烟气,向着远处飘去。
——破庙那处——
没有发布任务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如同循环一般要走的剧情,李期邈不知现在是否回到了现实中,但离开总是没错的,她飞快地奔跑着,好在她即使换了个世界也没有放松锻炼,现在这种轻飘飘的感觉虽然还是有一点点适应不了,但也还好。
直到看到那抹顶着她脸的人。
“下午好啊。”千面笑容灿烂,向她摆了摆手,两人相隔约莫三米,李期邈脚步一顿,眼中满是厌恶。
李期邈翻手,拿出藏在袖子中的石块,冲着那人的面门掷去,这么近的距离,又是突然袭击。
千面差点没躲过去,他抓住那个石块的档口,李期邈就跑了。
她跑的飞快,一路跑一路找那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树枝易折,石块只能投一次,携带起来还很重,且这机会只有一次,下次他就警惕了起来。
“天胡开局啊。”李期邈暗骂了一声。
耳边似乎有一团雾气挡住了她的视线,李期邈可不想再体验一把人生重启,直接给自己封闭了五官,闭着眼睛,抬手。
碰,雾气化为实体,粉色的云雾中,李期邈被人半抱着,扑倒了地面上,她侧头,尖利的石块划破了她的脸,刮出一片带着血的皮屑。
李期邈闭着眼睛,死死抱着那人,两人在草丛中翻滚,直到撞到树上才停止。
她死死地用身体往下压,试图就这样将那人搅碎。
“期邈……,咳咳咳,是我……”
有声音从她脑内传来,封闭五识的她还以为自己忘记关了听觉。
“你快把我压死了……”是言宣委屈巴巴的声音。
李期邈:“从我的精神海里出来,模仿言宣的声音就以为能让我放过你,你们这些神仙精怪,没修行出一个传音入秘,我是不相信的。”
手上的动作更重了。
她的臂力很大,若是言宣是没有仙躯的凡人,估计要这么不明不白地给抱死了。
“咳咳,我真的是言宣啊,你们三个说好了要去什么承圣寺,结果都消失好几天了,我便过来寻你,被见过你们的小沙弥告知你们已经下山了。”
“我觉得不对劲,便在四处寻找,找到了一个妖气弥漫的洞口,一进入,你就要将我杀了。”
言宣怕她已经被迷障给蒙蔽了,
李期邈睁开了眼,反复确认这是言宣,而不是江潮生后,松开了手,脸上无悲无喜,只是道:“我刚才看到了那个放迷雾的大妖,他最擅长迷惑对手,我以为你是他。”她拱手道:“多有得罪,抱歉……”
言宣皱着眉头,这是李期邈吗?
怎么感觉不像啊,他有些戒备,试探地问道:“怿纠啊,你还记得你今早吃的饭吗?”
“这什么问题?”李期邈皱眉。
“别管什么问题,你回答一下。”言宣说。
李期邈:emmm,还真有些难度了,“馒头?”她不是特别确定。
但言宣却放心了,她今早吃的是豆浆和油条,虽然不知道三天没见的她为什么会忘,但肯定不是读取记忆,一板一眼的复制人。
不完美才是人类吗……
“和你一起来的两人,你知道在哪吗?”言宣看向四周,除了李期邈刚跑过来压弯的路外,四处都是草丛,两人滚在地上沾到的草屑被他抖了抖,又给李期邈拍了拍。
“不清楚。”李期邈蹲下身来,拿起了那块沾了她血液的石头,在她的眼中,那石头已经变得通体漆黑,如同黑曜石一般的色泽,她使劲一捏,也没有任何破裂的痕迹,想来内部结构已经改变了。
她摸摸下巴,也轮到她的血脉觉醒了吗?
他们顺利地来到了那个平安佛庙,越靠近佛庙,李期邈越有一种凝滞感,就好像有东西在阻止她靠近。
可,她看着身边的言宣,他走的很慢,但步伐均匀,没有任何吃力的感觉。
反观她双颊泛红,额角冒汗,她咬牙不让旁边之人看到自己的异样来。
直到踏入门槛,李期邈已经汗流浃背,头晕耳鸣,有声音在她耳边道:“已经死去的人便回到原来的地方吧,你已经没了来到这里的资格。”
她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低头看去,那插着刀的心脏正在外面不断流着滚烫的血液,一如那梦中一般,她唇角变得发白,脸色变得铁青,瞳孔猛缩,只一秒,她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耳边还有那不知名的惊叫。
现在她听见了,是江潮生的声音……
十月二十日。
“期邈,你已经死了三十年,我也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喽。”已经六十岁的江潮生撑着拐杖半蹲在墓前,他细细地将那贡品摆上,又艰难地站了起来,看着那年轻的女人照片道:“你骗了她们十年啊,我又给你续上了,让她们有个安详的晚年,你的朋友,尤亚妮啊,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岁数还在折腾,非要把那老骨头都折腾散架了,才肯歇息,她要了你的微信号,一直经营着,朋友圈可活跃嘞,我都怕她精分了。
你的朋友王琦歌和那位卯先生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和你一样从事It行业呢,就是大家都有些自责,竟不知你已经有了心理问题,蒙声不吭地自杀了。”
“我倒是知道,但我不想说,我想带着这个秘密到棺材里呢,急死她们,就是偶尔,我也想着我若是多爱你一点,你是不是不想着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回我的那个前世了,算了算了。”他摇摇头:“我不能这么自私。”
“也不知道你回去了没有……”
李期邈蹲在那个坟墓前,身形隐在银杏树下,看不真切。
这真的是个新奇的体验,以第三视角看到自己的墓碑。
“可万一呢,你判断错误,没有回去,你就真的失去生命了,生命是多么的宝贵啊,你有两世,已经比常人更幸运了,为什么还要再渴求第三世呢,若你喝了孟婆汤,那你这不就完了吗?”
李期邈:谢谢,我还是有记忆的。
“话说那个言宣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这些年有两团记忆一直在我脑海里,有时候我以为我是那九天之上的星鎏仙君,掌管着一朝一朝的气运,每天处理着机械又繁重的工作,还得去拨乱反正。”他俯身,似乎在她耳边说着:“那么多年的时光里,他都清心寡欲的,怎么可能到你就特殊了呢,还不如我这个凡人呢,至少我保证一世我都爱着你。”
李期邈:咳咳,其实也对。
“我对言宣的记忆还停留在你说要与一人去寺庙之时,我还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婉拒了,没想到就这么过了一世,我真的好后悔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但你如此武艺高超,千军万马面前也能杀下一条血路,却独独死在了那承圣佛寺里。”
“我试图去感应你的方位,可你死过了一次,命盘已经错乱,我根本不知道你在何处,只好用着笨办法,一处一处地问,一处一处地找,你就像是在这世界里消失了一般,我遍寻不见。”
“只有齐朔和柳玉淑回来了,问她们,她们却十分惊奇地道:哪有什么陈怿纠啊,大将军有一位,但是他叫陈勉啊。”
“你看谁也不知道你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自杀呢,消散于天地,不知魂归何处?”
不会啊,我明明……
“你说你明明回到了古代是吧?”江潮生突然转身,看向那不远处的李期邈,脸上带着温暖地笑意,他走上前,看向那同那时一般模样女孩,拿起的手又放了下去,他背过手来,道:“何为真,又何为假呢,小师妹,若你真的想回去就找到那两处空间的交点,这样,你的努力才不会白费啊。”
他还是抬起手来,对着她脑袋摸了摸:“这最后一次见面,让我再多看看你吧。”
李期邈那无悲无喜的脸上多了些郑然之色,她抓住那放下来的手,十分认真又严肃地说道:“我同他约定过的要好好地去争权,去夺势,可惜我太过自傲,轻视了我的对手,让我丧失了一次生命,而我的第二次生命是他给的,我不能让他的心血浪费,你说他那时候找不见我,那个王朝最后又是谁当政呢?”
江潮生圈住她的手,苍老的手心包裹着李期邈那白里透红的年轻双手,他思考了一下,那有些生锈的大脑缓慢工作着:“应该是武清影吧。”
“是个女皇帝,和我们现代看的那个女帝一个姓,就是在她之后,女性生活越显艰难了,她为了能够巩固皇权,不断地将各种能人志士收入她的帐中,所谓男性后妃就有好百个,她在朝堂上办公,回到后宫,还要同她那些幕下之臣们谈论政务,若是真爱吧,感觉也没几个。”
“在她的治理下,怎么说呢还挺好的,就是吧,最后是被一个叫严浮笑的宰相给反了,他其实是别国皇子,流落到晟国,又辗转成二皇子旗下杀手。
在二皇子和三皇子政变时,他背主杀了二皇子,又杀了三皇子帐下的智囊担当陆向光,就是你那个在古代的朋友,三皇子战败退兵,那个武清影成了最终赢家。
在将百废待兴的朝代治理地井井有条之时,百官建议她广纳后宫之时,
她说出了一直隐瞒的惊天秘密,她是个女生,从小被人调换,一直扮着男装长大。”
李期邈:风评被害。
“我现在不能娶妻,只能纳夫,若是真的有孕,生个一儿半女,不也还是能继承大统。”
“大臣不可思议的同时又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发现朝堂上的新面孔对武清影恭敬异常,甚至早已知道其女儿身,而这新面孔有超过半数都担任着重要职位,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架空了。”
陈家力捧,严浮笑承认,又因为没有别的人选,且她治理的也中规中矩,倒也就妥协了。
武清影以为自己高枕无忧,却没想到自己卧榻之侧,豺狼环伺。
那严浮笑本就不是安生的主,他喜欢武清影,将她推到高处,又不想她纳妃,在她广纳后宫之后,便策划着灭国,将她一手创办的国家覆灭,只为了那一世一双人承诺的违背。”
“真是可笑,能够背主一次的男人,有什么可以信任的呢,他反咬了一次,怎么可能不再咬一次呢?期邈若是你能够回去的话,记得要好好分辨好赖,不要着了这种人的道了。”
“不过,又话说回来,你连我这个言宣二点零都鸟都不鸟,估计也不会受到别人的诱惑吧。”江潮生说道这里就气的拍了李期邈魂体一个脑瓜:“我都连当替身都想好了,你就怂了,而且我本就是正版,只是缺了段记忆而已,你都说了我长的像,字画像了,还承认我是你那个言宣的第二世了,怎么就不给我机会了呢?”
“我们重头再来,不比你赌上性命去拼那个不可能强吗?”
“可是……”
“你不要把来世就不是我了的这句话说出来了,是,我们阅历不同,但是别的都一样了,你难不成只想负责这一世,让我在这漫长岁月里孤苦伶仃,期邈啊,期邈,你这不是自私吗?”
李期邈魂体有些不稳,惨白的脸,呆呆看着江潮生,他趁机将人抱在怀里,解那相思之苦:“这一世的缘分估计是尽了,也不知要便宜哪一个臭小子,啊,为什么我不是我,为什么我要轮回!期邈,要不我们一起修行吧,当个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李期邈从他的怀抱中挣脱下来,理了理衣袖,十分礼貌地道:“我的时间到了,再见。”她一鞠躬,那人影在他面前消失了,总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江潮生静静伫立在那里,看着那天边最后一抹斜阳。
“唉,人老了,都出现幻觉了,期邈,怎么可能会出现呢……她啊,连在梦里都不愿见我一面哩。”他背着手,拄着拐杖,缓慢而颤颤巍巍地向着山下走去。
日落西山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