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坐在对着门的凳子上,并没有起身,只是让李期邈去看看。
李期邈屁股还没坐热呢,结果又得站起来。唉,就是跑腿的命啊。
他跟着下去的三人去找了柳玉淑,穿过幽暗的小巷,豁然开朗,里面是一个打铁铺。
乒乒乓乓,赤红的铁块在匠人的手里逐渐变成想要的薄度,火花四溅,热气熏得几人面色酡红。
哗,呲。
清水一浇,铁块褪去了红色,变得黢黑,抛光打磨,雕刻,成剑。
见到有人来,一个正在浇红汤的男子用脖子上的抹布擦了擦脸,将铁钳交给另一个人,擦着汗就跑了过来。
这人肌肉虬结,头皮光滑,一块伤疤从眉毛延伸到双颊,一个人感觉能将他们一群人都打趴下。
李期邈随大流地退后了几步,与他们持平,就和快速下降的某五个字方块似的,本来离门很近,这一退就退到了门外。
大叔擦汗的手一顿,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又要走回去,李期邈上前道:“大叔,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夫人经过这边,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那个。”
“你说那个夫人啊,她去前面了。”大叔面不改色地道。
李期邈哦了一声,很是干脆地转身,带着两人离开。
等那三人看不见的时候,大汉擦了下脸,进了屋。
“他们走了吗?”有女人的声音从里屋里传来。
大汉喊道:“走了!”
那女人这才慌慌张张地从里面出来,穿着一身绛紫色长裙,外套一件纯白袄子,正是柳玉淑。
“你们家梁大人怎么过来找你了?是不是看出来点什么?”大汉有些担忧。
“就他那副只关心自己花花草草的模样,能关注到这些,可能只是去和同僚吃饭,正好看见了吧。”
“那这里也不太安全了,下次再换一个接头的位置吧,公主。”大汉道。
柳玉淑是邻国公主的事,估计连正在墙头看热闹的梁大人也不知道吧。
两人一脸意味深长看着梁有才。
梁大人:“请听我解释!”
看着柳玉淑要从后门离开的样子,李期邈一抓二,揪着两人衣领就带着他们下去了。
等到这三个人站在柳玉淑跟前时,柳玉淑双瞳微缩,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老爷。”
梁有才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官袍,没啥好气地点了点头。
“咱们儿子呢?”
包厢中的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除了李期邈爱吃的蹄髈,以及三碟素菜,剩下的就是鲍鱼海参还有一盅佛跳墙。
全是按这个酒楼最贵的点,看着这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猪脚,众人有些面面相觑,难不成皇上也爱吃这种?
等到李期邈几人回来,那正对着门的猪蹄膀一下子就吸引了李期邈的目光。
那晶莹剔透的肉质,红艳艳的色泽,隐藏在皮下的那几根富有弹性的白筋。
李期邈眨了眨眼,有些看直了。
他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与猪蹄遥遥对望。
啊,看不到,吃不到,这难道不是什么折磨吗?
皇帝用手挡着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不动声色地趁着众人看向那夫人时,给李期邈快速投喂。
李期邈惊喜地看向李玄奕,他点了点头,比了个嘘的动作,笑容浅浅。
她比了个“oK”,将猪蹄快速消灭,猪皮入口即化,调料混着胶质在她口腔中跳舞,透过一点点肥肉,白筋慢慢浮现,李期邈就这么一咬,肥肉的顺滑以及白筋的q弹,加上一点白饭,品味了一种层次感,白饭解腻,肥肉满足,还有一些瘦肉混在其中,十分下饭。
李期邈就着这块猪蹄,干了四分之一的饭,吃的嘴角流油。
不过,她只满足于吃一块猪蹄,再多的就真的只有腻歪了。
李玄奕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或许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只给她投喂这个,就没用筷子给她夹了。
柳玉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官,甚至坐主位的那个,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却透露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是这个王朝的皇帝。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了下头,害怕被这双锐利的眼睛看出端倪。
李玄奕没有看她,只是给李期邈夹菜的时候抬头顺了她一眼。
拉着柳玉淑手的小孩子却是一点不惊慌的,他有着一股子对世界纯然的好奇心,伸出手,指向桌子:“母亲,你看,有鱼鱼!”
攥着小孩手的母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着上座之人道:“不好意思,我这孩子在家就喜欢吃鱼……”
“没事,没事,小朋友,你喜欢吃鱼啊,来,坐哥哥这里来,给你夹鱼肉!”李期邈解围道。
近距离观察这小孩子的面相,并顺手解决自己不爱吃鱼这个挑食的小毛病,真是一举两得啊。
“好耶。”小孩子放开他母亲的手,一点不认生地像个炮弹一样冲到李期邈面前,又在靠近李期邈之前止住了脚下动作,缩着脖子,看着这个很亲切,却感觉会刀人的叔叔,难得有礼貌地道:“哥,哥哥,我真的可以坐这里吗?”
“坐吧。”李期邈笑意盈盈。
小孩子试探地伸出了一直脚脚,见没有任何事情,又伸出了另一只脚。
他就像一只随时会缩回壳里的小蜗牛,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这时候若是李期邈站起来,他可能会哇哇哭着找妈妈吧,更何况他要是直接将人抱起,估计会一边双手疯狂挥舞,一边用脚直蹬吧。
所以李期邈忍住了要上前将人抱起来的冲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小孩子的主动靠近。
小孩子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李期邈的面前,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凳子,双手正好够到桌沿,一双眼平视桌子,根本吃不到饭。
李期邈捂脸,只好动手让他坐在了她的腿上。
给他夹了个鱼肉,剃了鱼刺放在一个小碟子上。
一个儿童专用筷子穿过他的双指,固定在他的手上。
小孩如愿以偿地吃到了他想要的鱼肉,鼓鼓囊囊的脸颊上是满足的表情。
而这个筷子,还是小二机灵地看有小孩子来,从旁边的橱柜找出来的,每个房间都有,就是为了以防这种情况,也是很贴心的了。
见小朋友入座,各怀心思的众位大臣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因为小孩在,非必要的酒局就被动撤销了,众人以茶代酒,聊的也很欢快。
在他们推杯至盏之间,李期邈就撑着脑袋看小朋友吃播,小孩子手短却机灵,什么想吃的都会拉一下李期邈,并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哥哥,我想吃鸭鸭。”
夹!
“哥哥,我想吃鸡腿!”
夹!
哥哥,哥哥,哥哥。
一顿饭下来,李期邈除了刚开始李玄奕赐下的鱼肉,就没再吃什么了。
迷失在哥声一片,成为了哥谭传说,啊,不是。
“陈将军有看出来什么嘛?”小二们陆陆续续地将菜撤走,李期邈等人便出了包间。
被冷风一吹,又看了看天色,有些猴急的直接跳过作画环节,直接问道。
李期邈点了点头:“大概是知道了,现在天色已晚,但我对这人没有印象,众位大臣,你们有纸笔吗,我快速作画一下,看看有没有大臣们认识的人。”
今日事,今日毕,来都来了,只是吃个饭,就有些忘了主题了。
“我这有一张。”程大人从袖口掏出一卷细细的绢纸。
这纸有些泛黄,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见众人都一脸好奇地看他,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其实是用来擦拭的,他嫌瓷片拉屁股,每次都得带上一卷比较次的绢纸,以备不时之需。
但这实情吧,还是不说了吧。
拿厕纸给李期邈画,这也是个牛人。
李期邈看着细看还有些皱纹的绢纸,有些一言难尽了起来。
“用我的吧。”王海宽解围地道,他掏出了一块女子用的手绢。
emmm,众人的目光更加古怪了。
大可不必自爆救人啊,阿宽!李期邈感动的同时又觉得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王海宽看掏出来的是这一张,想要快速地塞回去,但都被大家看了,他又大大方方地递给了李期邈,并用眼神示意:“你就说,可不可以画吧。”
接收到他的目光,李期邈忍着笑意接过来,从袖中掏出了个帕子。
大家下意识地以为又是一块女子的帕子,但这帕子是绿色的,还在旁边绣了竹子,像是女子的又像是男子的。
李期邈面不改色地将它掀开,露出里面那几只黑色的炭笔。
她挑了其中一只,用手拿了起来,找了块墙壁,就这么快速画了起来。
刷刷,刷刷,天地万物好似与她隔开,她自成一片天地,落日的余晖顺着墙壁,慢慢爬上了她的脖子,映照在她严肃认真的脸上,她自成一幅画。
墨笔在粉色绢纸上书写着,不一会儿就成了一幅画。
几人接过画绢,先是对李期邈这惟妙惟肖地人物画像所折服,又仔细辨认这幅画的内容。
有个大臣越看,越是皱眉,最后将其展在面前,对向了某一位揉着肚子的大人。
像,实在是太像了。
“好啊,王德发,看你浓眉大眼的,竟然与我夫人偷情!”梁有才首先发难,对着王大人直接怒斥道。
他本以为她夫人公主的身份,带着的这个儿子得是她们国的皇子什么的,结果就偷了个这个。
他哪点比他强了,脸没他好看,气质没他儒雅,大老粗一个,还天天爆粗口。
“你他娘的放屁!梁有才,我他妈我跟你夫人搞在一起,我她妈是小脑萎缩还是四肢不协调啊,做出当奸夫的活计?我读书少,你可别随便将罪名按我头上哈,不然我抽你!”王德发怒发冲冠,下一刻就想提着砍刀去刀人。
他这气势,让那些信誓旦旦想看笑话的人都畏缩到了两人身后,寻求一点安全感。
李期邈抽回那张画绢。
皱着眉头道:“虽是很像,但应该不是他,体型不像。王大人小时候应该也是胖胖的吧。”
“哦,是挺壮的,俺娘说我小的时候壮的能打一头牛!还不怎么生病,身体倍棒!”他愤愤地道:“那小子虽然年纪小,但一点都不壮实,不是我的种!”
李期邈看看梁大人,让他冷静点说点什么。
梁大人听到他说的话,又看着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没有被揭露之后的色厉内荏,倒像是真的被冤枉过后的生气发怒,而且,他想了一下,他这小孩两三岁的时候就经常感染风寒,汤药不断,过来照顾他孩子的母亲都说这孩子老像他小时候,都是汤药灌出来的。
等到五岁的时候,才长了些肉,变得健康了起来,但现在7岁了,也还是瘦巴巴的,和这个王大人在一起都没他一个胳膊粗的。
瘦瘦小小的,又脾气火爆,想打又怕打出病来,十分头疼。
除了听他母亲的话,在他老子面前都敢顶嘴,会不会这婆娘教了孩子什么,或者说这孩子早就知道他不是他的父亲。
但一般人不得谨言慎行吗,更加恭敬,怕被赶出去吗,这小子,嘿,还得反其道而行之。
正在他思绪万千之时,李期邈又道:
“其实……这孩子不是王大人的,但应该与王大人也有些瓜葛。”
“是王大人的亲戚什么吗?”有人问道。
李期邈摇头:“王大人是否有一半胡人血统?”
王德发啊了一声,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的,那该不会这小子是哪个胡人的崽吧,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亲切。”
他指着鼻子:“这画像中的鼻子挺粗大的,然后还有这个眉毛,一子眉,加上那个圆圆的脸,这不就是胡人标志的长相啊,可就这长相,不是大海捞针吗?”王德发道,得嘞,破案了,这女的出轨了个胡人,他大众脸遭殃喽。
“胡人?”众人又细看,抛开第一眼就认作王大人的偏见,好像印象中,那些胡人都长这副模样。
便有几人上前同王德发道歉,而骂的最凶的梁有才挣扎了好久,不甘不愿地道:“对不起!”
王德发摆摆手,表示自己也没有特别生气:“怪只怪这里只有我一人长得像胡人了。”
“怪只怪我画的不具体了。”李期邈也接话道歉道:“我学艺不精了,抱歉!”
说着还向着他们鞠躬,几人连连摆手,说至少奸夫确定了是胡人,也不是没有收获。
“谁说胡人是奸夫了?”李期邈又道。
“难不成还有别人是这种长相,还是说和王大人是汉胡混血?”有人睁大眼睛吃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