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全顿足,但仅是片刻而已。
可已经走出去几步,他突然却自己停下来,转过身,眼眶红红的,但没有流泪。
他看着承靖州说:“从老爷爷家里出来妈妈就一直在哭,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哭得那么伤心,我知道一定是因为你!”
孩子的语气情绪都有些激动,“我讨厌你!你让我妈妈流那么多眼泪!本来我很想要个爸爸,但现在不想了!”
承靖州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深深地看着他,未说一字,视线逐渐模糊起来,直到一片灰白什么也看不清楚。
孩子的话,像仙人球摁在他的心口,很疼很疼。
可他却没有叫疼的资格,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原本他可以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是他亲手毁掉的。
因此,疼,他也只能忍着受着,这是他咎由自取。
“再见,承先生!”
耳畔响起孩子稚嫩中带着与他这个年纪并不相符的冷静声音,承靖州心口钝痛,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垂着脑袋,许久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而,地上,有东西一颗接连一颗的落下。
“妈妈,以后,我都不要爸爸了,我只要妈妈一个人。”
承全来到陆初一的面前,伸手抱住了她的腿,脸贴在她的腿上,声音闷闷地说。
陆初一低头轻轻地揉着他的头发,没有说话,可眼底却再一次被眼泪填满。
她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未来,她会不会后悔?
虽说未来看不到摸不着,人应该活在当下,可……
“不提这事了,还困不困,困了就再回车上睡一会儿。”
陆初一轻声问承全。
承全摇了摇头,他不困也不想睡觉,他就想这样抱着妈妈。
“不睡那我们找个树荫下好不好?太阳太毒了,妈妈担心一会儿会把你的皮肤晒伤。”
陆初一弯下腰,将承全抱了起来,视线不经意扫向那个地方,在承靖州的身上掠过,当即一愣!
下一秒,她直接抬头朝他看去,心口猛然一紧,呼吸滞住。
她怔怔地盯着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的人,浑身每一根神经都一下子绷紧,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他,没事吧?
“妈妈?”
“妈妈你怎么不走了?”
承全背对着承靖州的方向在陆初一的肩头趴着,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走动,他抬头叫她。
“妈妈,你怎么了?”
承全转过身,顺着陆初一视线的方向望去。
他也看到承靖州在地上躺着,他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想起今天他从地上捡起烟头后手都没擦一下就抱他,承全的眉毛皱了下,地上不脏吗?他怎么这么不讲卫生不爱干净?
可问出口的话却是,“妈妈,他为什么躺在地上,地上很脏他不知道吗?妈妈,他是不是生病了?”
“妈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躺在地上。”陆初一回答。
承全看了看周围,没有人。
这个时间校园里的人不多,估计大家都吃过饭了在午睡。
小小的人儿想了想,一脸的担忧,“妈妈,我们要是不管他,他会不会死了?”
死?
这是今天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字,十分的刺耳,难听!
她不想再听到这个字!任何时候!
“不会!”
他一定又是装的,就是想要骗她过去,他了解她,知道她很容易心软。
但今天,她绝对不会上当!
哪怕他真的……不会的,他一定就是装的!
陆初一抱着承全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不再管承靖州。
承全现在面朝着承靖州,脸上的担忧更浓。
“妈妈,我们把他送医院好不好?”
他收回视线,扭头看着陆初一,他认为承靖州一定是生病了。
陆初一脚步一顿,抿了下嘴,与他对视。
“妈妈,虽然他是挺讨厌的,他让妈妈伤心流泪,我讨厌他,可我不想让他死。”
第三次听到这个字,像魔咒,陆初一的耳畔突然就不停地回荡着这个字,像无数把无形的利刃,将她团团围住,一刀一刀地割着她的身体。
疼痛,当然疼痛了!
可心却更痛!
“妈妈,我们救救他好不好?”
见陆初一站着没动,承全再次央求。
小小的孩子,心里想的虽是讨厌爸爸,可也不想让爸爸死了,爸爸死了妈妈会更难过,而他,也会难过。
“全全,妈妈问你一个问题。”
良久,陆初一这才说道。
承全用力点头,迫不及待的样子,“妈妈你问吧,我一定认真回答!”
回答完妈妈是不是就会答应救爸爸了?这样爸爸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你想让妈妈跟他在一起吗?”
“我……”
这个问题对承全来说回答起来有些艰难,他挠了挠小脑袋,憋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陆初一道:“没事的全全,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就怎么说,不管是什么,妈妈都不会生气。”
犹豫了一下,承全抿了抿小嘴,没有回答反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那妈妈,他现在结婚了吗?”
“没有。”
“那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
“他有小宝宝吗?”
“……有,你有一个哥哥,比你大一岁。”
这个问题不能隐瞒也隐瞒不了,他与承延年早晚会相见。
承全想了下,紧接着又问:“那哥哥是妈妈生的吗?”
沉吟片刻,陆初一摇了摇头,“不是,但他小的时候,妈妈收养了他,除了你这个儿子,他也是妈妈的儿子。”
“那妈妈爱我还是爱哥哥?”
陆初一笑了,亲了下他的小脸蛋儿,“以前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妈妈爱他,但后来他就没在妈妈身边了,妈妈就算是想爱他也没办法爱了,所幸你来到妈妈的身边,妈妈现在最爱的人是你。”
“那他呢?他爱我还是爱哥哥?”话刚一问完,承全却失落地叹了口气,“他一定是爱哥哥,我在妈妈身边妈妈爱我,哥哥在他身边他肯定爱哥哥。”
陆初一摇头,“不,这不一样,他也爱你,因为你也是他的儿子。”
“真的吗?”承全的眼底有明亮的东西在闪烁,刺痛了陆初一的眼睛,却也让她冷静清醒。
“这个问题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陆初一笑了,忽然间像是豁然开朗,是儿子让她认清了自己的心,是儿子让她明白了该怎么做。
“好了,不说了!有什么问题我们晚上可以继续,但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先把他送去医院,妈妈去开车,你先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好!”
承全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大大的笑容来。
这笑容是那样的绚烂,让人看了坏心情一下子就没有了。
陆初一弯腰将他放在地上,看着他飞快地朝承靖州跑去,她虽然心中释然,看仍旧无奈。
她叹了口气,上了车。
发动车子,朝父子二人开过去。
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躺在地上,是昏迷了还是仅仅只是想在地上躺一下。
他是个有洁癖的人,躺在地上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
应该是生病了。
“妈妈,我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死了,我叫他他也不跟我说话,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陆初一将车子掉头,停在承靖州的旁边,还没从车内下来,就见承全红着眼睛望着他,眼中全是泪。
“不会!”
陆初一推开车门下去,蹲地上先探了探承靖州的鼻息,然后又解开他的衬衣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
奇怪,怎么没有心跳声呢?
分明有呼吸,怎么心跳会骤停呢?
陆初一眉心紧拧,又贴紧了几分,换了个耳朵,依然听不到心跳。
她抬头盯着承靖州,他这是昏迷了,但应该没多大的问题,因为呼吸是均匀正常的,按理说不应该会心脏停止跳动的,可为什么她会听不到他的心跳声呢?
“妈妈,他是不是死了?”
承全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陆初一本来就着急,孩子这么一哭,她更急了。
她说:“全全,你别哭,他没死,他还有呼吸,你先站到一边,妈妈要把他扶到车上,别碰到你了。”
承全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他真的没有死吗?妈妈你没有骗我对不对?”
“妈妈保证他好好的,妈妈没骗你!”
陆初一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将承靖州连拖带拽的弄到车内,累得满头大汗。
虽说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在午睡,可也不至于人人都在午睡吧?偌大的云大,怎么就看不到个人影呢?
陆初一叹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将承全放在儿童座椅上系好安全带,自己也上了车,离开朝最近的医院赶去。
“非同,他怎么样了?”
到医院正好碰到叶非同,听了陆初一说承靖州心脏骤停,吓坏了,原本想着要做心脏复苏,谁知道进了诊室一检查他才发现,这承靖州的心脏跟旁人不一样,大多数人的心脏都在左侧,而他却在右侧。
“你别担心,他没什么事,酒喝多了,不严重,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陆初一听得诧异,“真的吗?可是我刚才都没听到他的心跳……”
叶非同很是无语地瞅着她,“亏你自己还是学医的,难道不知道有人的心脏长在右侧吗?”
“啊?”陆初一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而后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这“啪”的一声脆响,听得叶非同直皱眉,真心替她疼,“你不至于对自己下手这么重吧?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不是,以前其实他有跟我说过他的心脏在右侧长着,我今天一着急给忘了!吓了我一跳,白担心了一场!”
“妈妈,他没事了对不对?”承全抓住陆初一的手轻轻晃了晃,仰着脸问她。
陆初一低头看他,点点头,“对,他没事了,一会儿就会醒来,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他,可以现在想想,一会儿全部都问出来。”
承全笑着点头,心情明显好了。
算了,只要孩子开心,她委屈点又有什么呢?
再说,她不过也是顺着自己的心思而已。
叶非同看看她,又看看承全,看样子承靖州是刚刚回来,总算是回来了,不然他们母子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叶非同问,猜测跟明确知道还是有区别的。
陆初一朝急诊室内瞧了一眼,其实什么也瞧不到,门关着呢,“说是今天,真的假的就不太清楚了。”
承全抱着陆初一的一条手臂,身体紧紧贴在上面,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急诊室的门。
叶非同看看他,笑着说:“不管真假,他回来了就好。你看,全全多开心啊!”
陆初一低头看儿子,是啊,这一天的情绪波动比过去三年都多,一直盼着的爸爸终于回来了,能不开心吗?
这时候,护士推着承靖州出来,承全立刻松开陆初一,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觉得这样不合适,又停下来转过身看陆初一,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妈妈,我想看看他。”
“看吧看吧,我说不让看你也不会听我的。”
唉,养了三年多的儿子,这见到亲爹还没一天都已经这么黏糊了,让她这个亲娘情何以堪?
得到了妈妈的准许,承全立刻欢快地跑到承靖州的身边,很是好奇地盯着他,左看右看,仔细打量,好似是确定你到底是不是我爸爸,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这模样逗乐了周围的人。
叶非同道:“全全,你看了这么久,他是谁啊?”
承全抬头看他,“叶叔叔,你说他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骗人!你们大人都爱撒谎骗人!哼,不理你了!”
承全收了视线继续盯着承靖州看。
叶非同忍俊不禁,这么可爱的孩子,给他来一打吧!
护士要把承靖州推到不碍事的地方,毕竟这里是急诊门口,而且承靖州又没病不需要住院,只用等醒来就可以离开了,所以就把他推去了输液室,承全也跟着过去了,然后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承靖州,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陆初一跟叶非同说完话进来,一眼就看到那张专注的小脸。
她笑着走上前,轻声询问:“怎么样?他好看吗?”
“好看!”
“妈妈跟他,谁更好看一些?”
“这不能比,妈妈是妈妈,他是他,你们都好看,没有谁比谁更好看,一样好看。”
承全的话把周围的人都逗乐了,大家纷纷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