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庄门前,刚落身下地,早有庄客看他气度不凡,跑进去通禀。
庄门不高不矮,柏木为墙为梁,盖着青瓦,门也是柏木,刷了暗红的漆。
看着不显眼,不华丽,可也不寒酸。
程浩风不禁有一些佩服黄璧书,把一个小小果园建成练兵藏粮之地,还不引人注意。
才站片刻,黄璧书已带着招儿、多儿迎了出来。
笑着寒暄之后,走进庄内正堂。
这庄内有几处茅屋分散于几个角落,住着庄客,还有存放农具的草棚,以及石头建的粮仓和武器库。
石房子一半是在地上,一半则通往地下,地下室只有黄璧书和少数信得过的人才进得去。
庄内主建筑是一所砖墙青瓦的小院,正中的三间房是黄璧书在用。
那三间房中间的房,是黄璧书见客和分派事务的正堂,左边一间是书房,右边一间是卧室。
卧室用得少,黄璧书只在有紧要事情时,才住上几晚,平常住在城内兴荣客栈。
兴荣客栈成她产业后,有专留来自居的上等客房套间,比圣果庄要宽敞舒适很多。
逢年过节,她还要回晓初院去陪王婠住几天。
只是近半个月来,她常住在圣果庄内,又在她卧室隔壁腾了一间房给黄璧琴住。
在正堂中刚坐下,白回风和黄璧琴进堂。
程浩风笑着指了指白回风说:“七师妹,你帮黄师侄料理产业,她分你多少利润?”
“三师兄,你为何也到圣果庄来?”白回风站到他身边说,“黄师侄所做一切皆事出有因,我自愿帮她,不分利润。”
黄璧书尴尬拨了拨发髻上的金钗,挤出笑容说:“白师叔帮了我很多,感激不尽。可惜我也没余钱,没有可分的。以后我若赚了钱,会记着分的。”
程浩风点头“嗯”了两声,也不追问,也不逼迫,只是目光犀利看着黄璧书。
来之前,程浩风已把这里的事打听清楚,才会那么问。
白回风制止了黄璧书强买强卖,可又在圣果庄内帮黄璧书购买粮食、销售果实,出钱又出力。
做这些,只因为黄璧书说要帮黄璧琴买补药调理身体,用的都是百年老参这种极贵药材,才不得已想歪路捞钱。
魔林桐影送的那棵神木梧桐,要黄璧琴持续供给生命力,她身体确实非常不好。
没有补药吃,她活不过两年,秦逸没去搅扰佘日茫和乌勺时,他俩还送些补身灵药给她吃。
后来秦逸搜山,把佘日茫和乌勺撵得只能藏在冷湖之下,还把二妖藏在两处山洞的灵丹、药材和钱财搜刮干净,断了黄璧琴调养身体之物的来源。
白回风同情黄璧琴,答应下黄璧书的请求。
但白回风从没学过经商,哪会购粮销果?
只得把积蓄拿出来,买了果子,免得黄璧书逼百姓去买。
白回风吃不了那么多,又送给蔡宝光,让他分发给需要吃的百姓。
黄璧书再用这笔资金,去收购粮食贮存。
可这附近的人都不愿意卖粮,去年的饥荒让大家后怕,都想在冬天之前多存点粮。
为了帮她收粮,白回风又发灵符给白缺紫,求着父亲低价卖一批粮食到秦州来。
帮了这些,她还留在圣果庄帮黄璧琴调理身体,同时管着从大槐坡运粮到秦州的各项杂事。
见程浩风来质问,黄璧书关切地看一眼黄璧琴,愁眉苦脸地说:“程师叔,不是我贪钱,实在是姐姐需要钱啊。只要姐姐康复,我背一个奸商名声也无所谓。”
黄璧琴扯扯嘴角,翻着白眼说:“嗯嗯,是我连累大小姐了,求程仙师饶了她吧。”
说完,却是不由自主一声冷笑,又赶紧低下头。
白回风凝视着程浩风说:“三师兄,佘师兄和乌勺的事,也多少与我们有关,是该帮帮璧琴姑娘。黄师侄所作所为事出有因,不要责怪她。”
还能怎么责怪呢?程浩风深感无奈,白回风不怕明刀明枪打她的,也不怕提无理要求刁难她的,就怕这种哭哭啼啼哀求她的。
不咸不淡聊了些闲话,黄璧琴感到头晕。
白回风小心翼翼搀扶着黄璧琴,往她的房间休息。
目送她俩离开,程浩风轻轻吹了吹手中的茶水,目光转向黄璧书,直言不讳道:“你把黄璧琴带在身边,不仅仅是为了给她调养身体那么简单吧?如果秦逸搜刮的物品没有分给你一份,恐怕你不会这么轻易放任秦家去搜刮。”
黄璧书没有正面回应,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笑,对程浩风的洞察力并不感到意外。
程浩风见状,也不再深究这个话题,转而询问黄璧书囤积那么多粮食是何用意。
“你也该看得出来,以当前的局势,秦州迟早会爆发一场大战。战场之上,武力决定胜负,粮草决定生死。”
程浩风点头表示赞同:“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这样吧,我来助你囤粮,但等到需要用粮的时候,粮食得优先供应给我所支持的一方。”
有共同利益,两人迅速达成了共识。
黄璧书去忙她的事,程浩风在正堂中静静品茶,秦州迟早会有大战,至于是早是迟,得看秦家会怎么办事。
在秦府中,秦沐风已承认了刺青蒿是从柳树沟采摘而来,之所以谎称是从黔治山采来,只因担心秦福不愿服用。
“我不是存心欺骗,刺青蒿是青蒿偶然变异,找到刺青蒿靠的是机缘巧合,不是钱够多就买得到。当时秦家主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若不用刺青蒿,只怕已经熬不过去。”秦沐风真诚解释道。
秦逸闻言,情绪激动地嚷道:“那现在弄得我父亲疯疯癫癫的,比死了又好多少?你们绝对是故意害我父亲!”
“若故意害他,下毒即可,何必绕那么大一圈?再说阴寒鬼气缠身之事,又不是没有办法缓解。”秦沐风冷静地说。
秦逸不肯听,还要再骂几句,被秦禄拦下来:“不要多说,救你父亲要紧。既然他说可以缓解,就让他快说怎么缓解。”
秦沐风接着讲出方法,首先要秦福去柳树沟敬香忏悔。
跪拜一个时辰后,再让僧人给众多被烧死的生灵超度,并把生长刺青蒿那地方的烟灰带回来。
带回来后加上沉香,常点在秦福卧室内的香炉中。
这样做的话,秦福会清醒过来,但清醒后可能会感到头疼欲裂。
再把燃过的香灰熬水,滤去灰渣后服下,就能让他身心清爽。
管他所说是真是假,秦家的人只有先试试。
秦禄带着一行人,前往秦福的居所,他们要去将秦福绑起来,带他去柳树沟进行祭拜。
他们走后,秦沐风被关在一间贴满符纸的黑屋。
“我这是囚徒命吧?”秦沐风自嘲笑着嘀咕,“又是披枷带锁打扫,又是被罚禁闭,又是被关铁箱子,这又软禁在黑屋儿里。”
他这么说,神色却没有颓唐之意,只有对秦家会怎么应付此事的几种猜测。
他并没有给秦福下毒,刺青蒿虽带有阴寒鬼气,但对于秦福这样高阶位的修行者来说,也不足以让他发疯。
真正的原因是“心瘾”,是程浩风诱发了秦福深藏的心瘾,那些种明知会痛苦还忍不住反复回想的瘾。
给秦福治病时,秦沐风曾在秦福的屋内悄悄藏了一种药物,这种药物原本是给药人服用的。
因藏得隐蔽,量极少,且没有直接服用,秦福并未察觉。
当秦福身体状况欠佳时,难免会吸入一些这种药物所散发的气息,从而产生轻微的幻觉。
只需要随着他身体逐渐恢复,药物逐渐挥发完,幻觉也就消失了。
可是,秦福做过的亏心事太多,想要沉浸的往事也太多,程浩风又在刺青蒿中注入过一点灵气,加大对内心的影响,秦福沉迷于幻觉带来的快感。
这种沉迷不在于外物,在于内心,秦福的精神才会癫狂错乱。
柳树沟中,两个护院扶着秦福,秦院头在旁边教他朝面前的香案跪拜。
秦福摇头晃脑大声疯笑,要不是秦禄早已封住他经脉,又捆住他双手,他要闹得天翻地覆。
教了几次也不学,秦院头又不敢打骂他,只有自己一遍遍跪拜,求他快跟着自己一起做。
秦禄和秦逸对此事并不上心,他们在挺远的一处大石头后商议。
“小逸,你信不信秦沐风所说?”
“信他个鬼!”秦逸擂了石头一拳,“不过是装装样子,哪敢让我爹喝什么香灰水?喝了之后,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
“你确实有长进。”秦禄夸他一句,又说,“你还记得黄璧琴那棵古怪的神木梧桐吧?我找到类似的办法救你父亲。”
“去砍了神木梧桐来给我爹用?”
“不是。”秦禄诡秘一笑,“我已筹划好一切,你听我安排就是。”
原来,追撵佘日茫和乌勺时,二妖忽然不见,秦逸也察觉有古怪。
回去后,他把杉林中梧桐树的事说了,秦禄看出其中门道。
神木梧桐吸了黄璧琴的生命力,黄璧琴又得了更多灵气,二者之间看似互惠互利,其实都有所损。
得到益处的,该是暗中控制神木梧桐者。
他不清楚具体如何,但已想出类似办法,来解秦福的阴寒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