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看着面前的杨林。
原本没有丝毫波动的眼眶,终于是闪过一丝异样。
但是到了最后。
他缓缓摇头:“不必了,皇叔;朕已有安排。”
“此番,通往扬州的运河,已是贯通,便由宇文化及护送朕入扬州;侗儿和王世充留守洛阳,侑儿,便让他呆在长安吧。至于余下的暕儿、杲儿他们……”
顿了顿。
杨广还是叹息一声:“皇叔带着他们,同麾下大军一道,回济南府吧。”
“济南府乃皇叔数十年耕耘之地,麾下十余万大军,亦是精锐之师,届时大小事务,皇叔皆可自决。给他们一世平安荣华既可……”
此刻,杨林哪里还不知道杨广在说些什么。
这位大隋天子,与其说是在向他发号施令,倒不如说是在交代后事。
“陛下!?”
杨林强忍眼眶的酸涩,忍不住呼喊道:“若独随宇文化及去了江都,以那奸佞之心,岂能不反!?”
“届时,陛下又当何以自处!?”
杨广没有急着回答杨林的话。
借着殿前的铜柱,竟然是细细的整理起了自己的仪容。
捋顺有些凌乱的须发,将浓密有致的胡须,也拨弄得更加整齐一些。
每一个动作,都是不疾不徐,充斥着身为天子的风雅从容。
此后,就这般静静的端详着自己的仪容,嘴角还带着笑意:“左右不过一大好头颅,谁人斩之,又有何妨?”
“陛……”
杨林刚要说话。
杨广转头,笑着摇了摇头:“皇叔,这是皇命。”
杨林沉默着。
第一次,他是这么想要违抗皇命。
他浑身颤抖着,但是到了最后,那一个“不”字,却还是没能说得下去。
而杨广同样是如此。
一君一臣,一个侄儿一个叔父,就这般静静的对视着。
而后。
杨广朝着杨林缓缓的招了招手:“叔父,去吧。”
良久之后。
杨林才是起身,朝着杨广深深一拜。
拖着沉重的步伐,自顾离去了。
杨广再没有说些什么。
在这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中,他不住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仿佛要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映在脑海之中。
良久良久……
似乎是做出了决定。
他缓缓来到龙椅之上。
从旁边的暗层中,取出一封密信。
就着一旁的烛火,将它焚烧殆尽。
看着那火光之中,慢慢变作灰烬的密信,杨广转头,将目光望向远方:“瓦岗?李昊?”
“路已经铺好,莫要再重蹈朕之覆辙。”
一句之后。
杨广再一次的躺在那皇位之上,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就仿佛从来都没有睁开过一样。
………………………………
而在此时。
太原城,唐国公府。
“元吉!我的儿啊!”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大堂之上。
当李元吉战死瓦岗寨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李府上下,陷入了一阵的悲痛之中。
哪怕是李渊这个唐国公,都是哭得双眼通红。
至于那李建成,更是好几次直接昏厥了过去。
一面是哭嚎着,李渊一面用自己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膛:“老夫悔啊!当初不该让元吉前往那瓦岗寨,白白折了性命!”
“老夫悔啊!”
低着头,李渊一面是哭喊着。
他的悲切之声,做不得假。
事实上。
无论是李建成、李世民还是李元吉。
对于这三兄弟。
李渊都是十分上心的。
毕竟,这三人都是他和正妻窦氏所生,也就是他李渊的嫡子。
李渊和窦氏,夫妻和鸣。
窦氏不但出身高贵,乃是北周皇亲。
更是自幼聪慧,以才仪出众而闻名,当初李渊雀屏中选,方是从一众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抱得美人归。
此后,更是一连为李渊生下了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几个嫡子。
就连李秀宁,亦为窦氏所出。
只可惜,窦氏在大业九年之时,便已抱病去世。
自此,李渊便是对李世民、李建成三兄弟,愈加重视。
至于李昊?
在此前李渊的眼里,李昊的母亲甚至连一个妾室都算不上,能给一个庶出的身份,不过是怕被杨广抓到把柄罢了。
李渊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过。
只是没有想到。
这个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的儿子,如今却是做出了一番堪称惊天动地的事业。
直到现在……
“李昊!这逆子!这逆子!”
李渊的瞳孔充血,一拂袖,在盛怒之下,将桌案之上一切的东西,统统是扫到了地下。
当即,整个大堂已经是一片狼藉。
而李渊的右手,也被那瓷杯的碎片所划伤,滴出鲜血犹不自知。
或者说,此刻的李渊,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他在乎的,唯有李元吉的死。
还有李昊!
“老夫当初……”
想起此前李昊在李府之时的样子。
但是李渊却是惊讶的发现,他压根是连李昊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得了。
毕竟,在此前李渊的心中。
李昊的分量,或许还没府上的一个重要的奴仆要来得重要。
摇了摇头,李渊没有再说其他的。
而是将目光,径直的望向了身旁的李世民和李建成两人:“建成,世民。”
一句之后。
李建成和李世民纷纷是抬起头来。
看着面前李渊那郑重的神色,哪里是还不知道些什么。
当即也不顾不得地下那一片的狼藉了,直接是跪倒在了李渊的身前:“父亲!”
齐刷刷的两声呼喊。
李渊微微点头,再一次的将目光望向瓦岗寨所在的方向:“元吉,是你们的亲兄弟。”
“如今,死在了李昊那个孽障的手中,爹要你们发誓。”
李建成和李世民皆是抬头,看着面前的李渊,脸上带上了一丝明悟。
果不出其然。
在他们的注视下,便见得李渊这边,直接是一字一句道:“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那孽障!为元吉报仇血恨!”
李渊的声音都已经是嘶哑了,只不过那脸上的表情,却越加阴狠:“真到了那个时候,不要顾得什么兄弟情谊了!”
“从他叛出我李家,更杀了元吉的时候,那孽障便已经是我李家上下敌人,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