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出身高贵,乃真正的名门贵女。
她一直与皇帝相敬如宾,虽然没有相爱过,但这半辈子,真称得上为一位模范的皇后人生一一不曾跟皇帝红过脸,皇帝亦没有让任何一位宠妃可以趾高气扬得不将中宫皇后放在眼内,诞下聪明伶俐的嫡子,早早封为储君,可以说是大晋所有女子的理想,贤妻的代名词。
然而,人无完美,可能日子实在过得太顺遂了,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要给她制造一点困难。
“你说什么?”
沈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世家女高贵优雅的礼仪,意味着遇事亦不可惊慌失态,动辄瞪大眼睛一惊一乍,那是小门小户之女才有的小家子气。就像在用膳时,即使发生任何乱子,她眉毛都不会皱一下一一此刻,优雅的沈皇后,眼睛睁得极大,其惊慌失色的表情让厚厚一层的脂粉都一现裂纹。
原因无它,太子说出来的话,不但私德有亏,简直不顾伦常!
“儿臣想请母后,假借侍疾之名,传端亲王的侧妃进宫,将她留下来陪我。”
赵渊五官俊美,这时说来,颇有几分义无反顾的情圣风范。
沈皇后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浅芸轻轻拍着她的背,怕她气得背过气来,可是这对母子吵架红脸,真是谁都不敢劝,谁也没有那个命去劝。至於皇上?这种事把皇上叫来,恐怕得将他气得立刻宾天!
在这一刻,她的优雅修养,荡然无存。
“你在想什么!真是……真是糊涂之极!”沈皇后痛心疾首:“你就不能听母后一句劝,先忍忍?等风头过去了,你想将人怎么抢过来,只要不让她当宫里正经妃子,母后都管不着你,就当顺你性子了,可现在你父皇还在东宸宫,后有你二弟虎视眈眈,你这不是平白给人送一个把柄?”
“儿臣等不及了,端亲王越发放肆,母后你传他侧妃进宫,他必然毫无防备,既可激怒他,让他在急怒攻心之下作出错误决策,颜侧妃肚里又怀着他的孩子,他有何举动,恐怕都会顾忌着些。”
更重要的是,他能得到她了。
赵渊就像一个即将发年末奖金的销售人员,急不可耐地用信用卡下单自己垂涎了一整年的昂贵物品一一因为即将得到,更等不及那几天,想先透支了自己的信用。
沈皇后只觉胸囗作闷,眼冒金星,耳畔如被轰呜而过,想听不真切,却又如此清晰,清晰得她不想听的,全听明白了。
她明白太子想做什么,但完全不理解他为何要这么做。
“你……”她几乎整个身子都倚在宫女身上,手脚发软:“你猪油蒙了心,一个孩子算得了什么,容贵人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没了,父皇何曾追究过母后?你不过是想要她,想得失心疯!”
……
面对母后的指责,赵渊沉默了下来。
他的沉默很倔强,有着皇后的爱,以及身份地位作他倔强的资本。
灯火通明的东华宫,总比它处亮敞许多,皇后吃穿用度都是顶级的,太子用的只会更好一一这么一个吃好穿好,什么都有的男人,却刻骨地思念一个得不到的人,一但有了明正言顺,或是听上去通顺的理由,他就不想停下来了
趁他沉默的空档,沈皇后亦在宫女的帮助下抚顺了呼吸。
到底是亲儿子,凝望着他默然不语的模样,她心就软了下来,温声劝道:“母后不是为难你,而是这个节骨眼,不想你做错事,只差一点点了,等你继承大位,你二弟就算在底下捣鼓什么,也只能称你一声皇上,你再慢慢收拾他也不迟。”
“母后,我想好了。”
沈皇后忘了,她对太子,向来有求必应,这个男人不懂得放弃为何物,只要有机会,行得通,他都不会放过。
他伫立在自己面前,眉目俊美,有些可怜巴巴的,像小时候有想要的东西,哒哒哒哒的来找母后要。她暗自叹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总惦记着别人碗里有的,得不到还不依不挠的,不知道这性子随了谁。
他知道,母后会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能籍此打乱端亲王阵脚是好,就算不能,儿媳进宫侍疾天经地义,到时候将东华宫关起门来,谁也想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端亲王是成年男子,更不能够随意进来……”赵渊心意已决:“有谁碰见了,直接打死就是,万无一失,可安我心。”
“……”
沈皇后再一次心软了。
也罢,做皇帝的人,贪心一点,也无伤大雅。
“最后一回,母后帮你这一回,接下来的事,你万万不能再放肆。”
“儿臣省得!”
得了母后的应诺,太子薄唇绽开一抹笑,二十来岁的男人,一下子笑得像孩子得了甜头,眉飞色舞。沈皇后却是气得笑不出来,心里又苦又气,虽然儿子糊涂,但她做娘亲的,当然不会怪儿子,她只怪颜氏到底给太子下了什么蛊,迷得他神魂颠倒的一一要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将她许给太子得了!
她一直以为颜氏是良妃的人,要真是如此,可真把太子坑得彻彻底底的。
沈皇后气苦了,对颜欢欢,自然没有好脸色。
太子却一点都不顾念亲娘的心情,一想到可以见到心上人,就快乐无比地命人翻箱倒柜,将他认为最华贵好看,二弟一定没有的漂亮衣裳拿出来,让母后放到颜侧妃要住下的厢房里。
就太子这举动,差点将沈皇后绷了半辈子的修养气回了娘胎。
这事情,沈皇后不敢让太子妃知道,怕左相跟自己翻脸,只能悄悄的来,於是将安亲王的孔王妃一同传召入宫侍疾,就是打掩护的。皇后的苦心,全都喂了狗,太子一心扑了在即将要见到的小可爱身上,不止华贵衣裳,在东宫库房里将金银珠宝搜刮了一遍,拿不准颜侧妃喜欢什么,就急冲冲的去了一趟安亲王府。
“皇兄,何以突然光临寒舍?实在有失远迎。”
今天,本来高高兴兴的……
赵澈总觉得没好事,皇后急病,连他媳妇都召进宫了,他还有心思找自己唠嗑?
“三弟,你有没有……”
没有,快滚!
虽然赵澈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脸上也只能堆着笑脸:“皇兄所要何物?”
“你不是收藏了一些书画字帖么?拿几样好的来,不要糊弄我,要好的。”
……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赵澈当时就想关门送客。
奈何人家是太子,是君,而且父皇快要归西了,这位就是未来的皇帝,别说要他几幅字画了,就是要了他,他也不能说一个不字一一这么想来,字画给了就给了,起码贞操守住了。
在傻逼上司底下过活,要学会自我安慰。
太子虽然对字画没有兴趣,但在皇宫里长大的人,鉴赏力也远超一般人。简单来说,什么和父皇书房里像的,什么就是好东西。得到了想要的之后,太子心满意足地离去,剩下赵澈坐在王府里,对着被搜刮一空的藏品,感觉身体被掏空,凄凄惨惨戚戚,哽咽。
有点委屈,想哭。
另一边厢,颜欢欢对着满满一桌的晚膳,同样开始怀疑起了人生。
照这规格,比端亲王用的都好,与皇后和她这边宫女对她的态度,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实在丰盛得过分,简直像有意在讨好她似的。燕窝脍五香鸭子热锅、山药火燻葱椒鸭子、百花糕……满满当当的一桌,她都不知从何吃起,一旁的伏萤低声问:“侧妃想先用哪一道?”
“我自己用就好,你出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进完晚膳我会叫你进来收拾。”
颜欢欢打发了她出去。
檀纹规矩虽然不如这些宫女,可深谙她喜好,没她在身边,她倒不如自己动手更舒心,横竖也好久没自给自足了,门窗大开,正好赏月。颜欢欢每样动了一筷子,并非贪心好奇,而是想知道里面有没有毒,无毒的话,就说明……这真的只是单纯想让她吃好点而已。
难道孕妇的待遇超然到这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挺好吃的。
虽然人生路不熟,别人可能还会怕生一阵子,颜欢欢在确定没有毒之后,就安心享用了起来,吃得比平常还多一一要是皇后传她去侍疾,刻意为难她饿着她使唤她,胃里有东西,都安稳许多。
心宽可跑马,泰山崩于前色亦不变。
欣赏着月色,吃得饱饱的,满足之余,颜欢欢不由得开始了无意义的畅想一一穿越、进宫选秀、嫁人、宅斗……现在被传进宫伺候皇后娘娘,她都这么从容,天底还有什么能让她惊愕失色?恐怕,也只有王爷领兵进来逼宫吧!
人吃撑了,真的不应该没事瞎想。
一分钟三十七秒后,颜欢欢深刻地,反省了这一点。
恨不得将前一刻的自己吊起来抽。
确定自己已经完全吃不下之后,颜欢欢抬头,正要唤伏萤进来收拾,却被映入眼帘的景象镇在座上。
月色下,一位穿着黑底四爪金龙袍衣的男人踏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