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真的是人,或者说我曾经也是一个正常人。”
我没说话,仔细打量着他,这人单看年纪约莫四十来岁,中等身高,脸瘦得像用刀削过一样,下巴尖尖,颧骨高高隆起,面皮算是白净了。但他身体的骨架很大,所以看上去还是很雄壮的。无论怎么看,他都像个普通人,可普通人能他娘的就着热锅喝方便面汤吗?
“先不说我的事了。”这人摸了摸下巴,“锅都烧红了,你赶紧烧水煮面吧。”
“总共就两包方便面,都被你老哥给吃了。”我笑着把两个方便面盒子捏扁,衬在手上把锅端了下来。
“呃,这……这真是不好意思。”这人一脸窘迫的把两只干瘦却白皙的大手在裤腿上来回的搓着。
“没事儿,我还有火腿肠呢。”我从包里掏出几根王中王冲他晃了晃:“你要不要也来两根?”
这人摇摇头,嘴角略带些苦涩:“不用了,你赶紧吃吧。”
见我把几根火腿肠狼吞虎咽的吃下肚,这人再次开口,自我介绍说自己叫徐祸。
我先是一愣,随即开玩笑问他是哪个货,这个名字听起来确实很怪不是?他告诉我,是祸福与共的祸。
我没再拿他的名字调侃,而是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名字这东西都是爹娘取的,自己又没得选。
徐祸又习惯性的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问我:“赖头师傅去哪儿了?”
“他前不久圆寂了。”
徐祸一怔,喃喃道:“怎么会?大师怎么会死了?他死了,我可怎么办啊?”紧接着,面色凝重的问我:“赖头师傅是怎么死的?”
我对他的印象着实不坏,他不是普通人,可就算是妖怪,也是个吃完方便面知道刷锅的妖怪,现如今这么懂事的人都少见,是妖怪那也坏不到哪儿去。于是乎我就把有关赖头和尚圆寂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
徐祸听完勃然大怒:“那孽障也太不是东西了,徐某人今日对着炉火发誓,如果不能替赖头师傅报此深仇,就让我……”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了,似乎有点恍然失神的看着炉膛里的火,片刻后幽然一声长叹,颓丧的坐了下来。
抬眼看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我越发的郁闷,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敢情我巴巴的跑这儿挨饿来了,就我现在的饭量,那几根火腿肠顶个毛用啊。
我正憋屈的想睡觉,门口却突然探进来一个白惨惨、水淋淋的脑袋,两只眼睛下面还蜿蜒着两道血泪!
“我靠!何方妖孽?”我是真吓了一跳,‘噌’的站了起来,再没有比这种大半夜冒头的事儿更瘆人的了。
“啊!”流着血泪的脑袋脱口发出一声惊叫,猛然往后一缩却并没有消失,而是颤颤嗦嗦的把藏在墙后的身体挪了出来,然后脸冲着身体挪出的方向小声说:“别藏着掖着了,里边的是人,你们仨快出来吧!”
这会儿我才看清楚,外头站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啷当岁的女孩儿,脸上挂着的哪是什么血泪,根本就是眼影让雨水给化开了,冷不丁一看还真跟个鬼似的。
在她的呼唤下,又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同样是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儿,两手撑着个塌了半边的雨伞,眼神闪烁的往屋里看。
我巴巴的等着另外两个人现身呢,可门口却再没别的身影出现。
流着‘血泪’的女孩儿小声问:“我们四个能进来避避雨吗?”
我点点头:“你们俩进来吧,那俩男的不怕淋,在门口给道爷我站好咯,敢进来半步道爷我保管让你俩灰飞烟灭!”
两个女孩儿同时脸色大变,相互对视了一阵,还是收起破伞小心翼翼的先后走了进来。
见两人躲在墙角犹犹豫豫的往下卸背后的大旅行包,我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你们俩是徒步旅游的吧?让大雨给拍了?”
“血泪”女警惕的问我:“你们是干嘛的?”
我除了刚开始被她的鬼模样吓了一跳外,之后就都有些哭笑不得。时下徒步旅行特流行,俩人的穿戴打扮一看就是驴友,十有八九是在山中迷了路,又遇上大雨给困了。就这小妮子眼睛里透着的那股狡猾劲儿早把她给出卖了,真要是先前化的妆让雨拍这么长时间还不早冲没了,这妮子是憋着坏想吓人呢,当然了,她的意图是自保,荒山野岭的俩女孩儿撞上俩老爷们儿是得防备着点。说什么四个人,这把戏就跟电梯门打开后里面明明只有一个人,却大睁着俩眼说“我靠,怎么这么多人?都满了,搭下一部吧”是一个意思。
我指了指柴垛上的背包,含糊的说和她们一样,也是徒步旅行傍晚让雨给拍这儿了,然后就点燃一根烟看着炉火发呆。
“血泪”女显然也知道自己的伎俩被我识穿了,有点讪然的从包里掏出湿巾擦掉了脸上的两条‘小蛇’。
另一个短头发女孩儿胡乱用餐巾纸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翻了翻自己的包,犹豫了一下,掏出一包梳打饼干冲我晃了晃:“你们吃吗?”
我也不跟她客气,接过来撕开包装就往嘴里塞。
短头发又拿出个小面包问徐祸:“你也来一个吧?”
徐祸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却使劲抿了抿嘴唇,像是馋了。
已经擦干“血泪”的女孩儿把一根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子甩到胸前,从同伴手里抢过小面包丢到他怀里:“吃吧,客气什么啊。”
我是吃人家的嘴短,没话找话的跟俩女孩儿攀谈起来。
先前的“血泪女”叫唐蓉,短头发的和徐祸一个姓,叫徐晓,俩人都是杭州一所高校的在读生,趁着周末过徒步瘾来了,还带了帐篷准备在山里过夜,可没想到真正的徒步和在电视、杂志上看的是两码事,天一暗俩人就转迷瞪了,让雨一拍就更没招了,鬼使神差的就摸进了寺里,看见这边儿有亮光就过来了。
“你们也是驴友,这么说这庙是空的?”唐蓉把一块小饼干塞进嘴里含着问我。
我一瞧这小脸一擦干净还挺漂亮,于是心生恶念,故意压低声音说:“你一定没看见门口大石头上写的字。”
“什么字啊?”唐蓉放慢了咀嚼的动作。
我一字一顿的说:“无!头!寺!”
徐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子,唐蓉的胆子明显比她大,面不改色的冲我一撇嘴,“差不多行了,刚才进来的时候你就吓我们一跳了,都是出来旅游让雨给堵这儿的,难为俩女的你好意思吗?”这妮子就是一连珠炮,嘴巴开开合合跟快刀子剁肉似的,我要是脸皮稍微薄一点非让她数落的抬不起头来。
两个女孩儿啃了一通饼干面包,喝了一气矿泉水,被雨浇透的身体让炉火一烘都有点困了,肩并肩挨在一起直冲盹儿。
我总感觉徐祸时不时的偷瞄她俩一眼,有点不怀好意,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戒备。
“我靠!”唐蓉一个栽盹儿把自己吓醒了,迷迷瞪瞪的看了我一眼,立刻狠眨巴了两下眼,对徐晓说:“老这么耗着不是办法,咱俩轮着睡吧,你先睡。”
我也没心情调侃她,两手交叉托着后脑勺往柴火垛上一靠,正准备去找周公聊聊,久未开口的徐祸却突然扭头问我:“照你刚才那么说,赖头师傅还在寺里?”
我用眼睛斜了斜唐蓉她俩,示意他注意点别吓到旁人,没想到徐祸倏然站了起来,两只手的手心向上无意识的在身体两侧摇摆着,“不行,我一定要找到赖头师傅,哪怕他现在没了脑袋不能说话,我看着他心里也能安生点儿。”
本来困的睁不开眼的俩女孩儿一听这话顿时睡意全无,拢着背包往墙角挤了挤。
我摸出根皱巴巴的烟卷儿叼在嘴上,从炉膛里抽出根劈柴点着火,抽了一口,眯缝着眼看着徐祸:“你做什么亏心事儿了非得找和尚啊?”
徐祸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况兄弟,我没跟你开玩笑,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来找赖头师傅听他诵念佛经,如果见不到他,我怕……我怕我真的会铸成大错啊!”说着焦急的跺了跺脚,瘦削的面容扭曲了两下,转身指着唐蓉她俩急切的说:“现在雨小了,你们两个赶紧走吧。”
徐晓带着哭腔讷讷的问:“外面黑咕隆咚的,你让我们上哪儿去啊?”
唐蓉却皱着秀气的眉毛没好气的说:“你们觉得这样好玩儿?有意思吗?”这个略有点强势的女孩儿显然是以为徐祸在恶作剧,用鄙夷加不齿的目光斜睨着这个坏叔叔。
我见徐祸双手攥拳,在五步范围内不断的来回走动,不由得心里一动,伸手从口袋里摸出八卦镜,凑在炉膛边就着火光往他脸上照去。
这一照不要紧,镜子里竟然现出一个黑面獠牙两眼通红的鬼!
我不动声色的把烟屁吐进炉膛,顺手抽出根燃着火的劈柴站了起来,垂眼看着唐蓉冲她挑了挑下巴:“你们俩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