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和赵大咪的聊天,我发现时代确实变了,矜持已经不复存在了。
在县里唯一的一家三星宾馆楼下、私人承包的饭馆子里,赵大咪一边儿扒着麻辣小龙虾,一边儿追问我这些年在外头都干什么了。
起初我自作多情的以为她对我有那么点儿意思,后来她直接问我能带她出去挣钱嘛,说在县医院当个护士,一个月就领一千五百块钱死工资,实在混不下去了。
我特好奇的问她:“你老公能同意你出去打工啊?”
赵大咪擦擦手,端起扎啤抿了一口,眼波流动的看着我:“离两年了。”
麻子语重心长的跟她说:“妹子,实话跟你说了吧,你猜对了,小风这几年就是搬杆子顶香火头呢,关键我们这行不收女弟子啊。其实吧,我觉得在小地方做护士挺好,稳当啊,要那么多钱干啥?够花就行呗。”
“够花什么啊?我还得养女儿呢,眼看着她就快上小学了,我领那么点儿破工资,拿什么给她交学费啊?”
吃完饭,麻子打了个面的先回去了。
赵大咪让我去她家坐坐,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跟着她来到南关医院家属楼三楼的一套一室户,进门见没其他人,我就直接把她堵在门上了。
我喷着酒气问:“该我拱大咪了吗?”
赵大咪冷眼盯着我:“疯子,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人尽可夫的女人了?”
孤男寡女在一块儿说拱大咪的事,她一个离婚两年的少妇没当场给我一个耳刮子,作为一个三十挂零的男人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我靠在床帮上抽烟的时候,赵大咪的三星响了,电话一接通,她就对着话筒骂开了,末了把手机往我嘴边儿一搁:“是爷们儿你就跟电话里说你刚把我睡了!”
我干的事儿,或者干过的人就没有不敢承认的。
过后赵大咪抹着眼泪告诉我,打电话来的是她前夫,以前是南关医院里的一外科主任。后来辞职单干,把俩人新买的三居室抵押贷款,自己开了间私人诊所。
有天下大雨,赵大咪从食堂打包了一盒黄花鱼和仨馒头,骑着小电摩冒雨给他送去,路上还让一桑塔纳呲了一身水。
结果到了诊所,见大门紧闭,掏钥匙开门进去一看,大夫正跟护士在里间铺着白布单儿的诊疗床上翻云覆雨呢。
然后……黄花鱼就直接拍俩人脸上了,还连带着仨馒头。
再然后,俩人就离了。
赵大咪就着我的手抽了口烟,‘呛的’眼泪又下来了:“当时那狗日的特光棍,女儿他不要,新房子抵押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还说还上了也不会给我。我没跟他争,闺女是我生的,谁不要我都得要,新房没了我要这老房,有个窝我就能过。”
我叼着烟含糊的问她:“照你说的这都离两年了,他还打电话来干嘛啊?吃了吐啊,想跟你复婚?”
赵大咪突然笑了,靠在我胸口,仰脸看着我说:“何止是吃了吐啊,听说是年后丫去外省进西药,冒着雪提前一天回来,他媳妇儿正跟他同学在诊所里间的床上滚着呢。”
“我操!”我也笑了。
“之前为了巴结那小娘们儿,丫着急忙慌的把房子赎回来,直接过户到那小娘们儿名下了。事儿一发,那小娘们儿也挺光棍,直接跟他离了,说什么都不肯把房分给他。那狗日的也不敢打官司,开私人诊所的能没点儿猫腻嘛?”赵大咪笑得特畅快淋漓。
这场老同学之间的交流和沟通终止于我再次斗志昂扬的第三条腿……
第二天早晨我还在床上跟赵大咪腻着呢,麻子来电话了:“我操,你他妈让那女的给捂死啦?还干不干活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章承天给你打电话了?”
“打个屁的电话,他自己开着车拉了两箱茅台上家来了!”
“我……”我一下子急了,要让我娘知道我在外头干的是这泼命的勾当,那就甭想再出家门了:“把那孙子轰走!酒也让他拉走!”
麻子在那头砸吧着嘴说:“那还用你说啊?幸亏咱爹娘早起下地了,我一眼瞅见那辆帕萨特就把丫给轰走了,完事儿我约他中午在昨天吃饭那馆子见面儿。爷,你完事儿了吗?昨晚上弄了她几回啊?你还起得来床吗?”
我听这孙子说着说着调调变了,知道是真没出娄子,嘟囔了他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穿衣服的时候,赵大咪从后边儿扳着我膀子问:“怎么还纹上身了?这鬼脑袋可真吓人。”
我一边提裤子一边说:“这不是纹身,我也不想骗你,我不是顶香火头的,干的是另外一门儿邪乎行当。属于三年不发市,发市吃三年那种。挺玩儿命的,这事可不能让我老娘知道。”
赵大咪从后边搂住我:“早看出来了,连上床都带着一股子拼命的劲头。”
感觉到两团柔绵紧贴着后背,我又有点儿蠢蠢欲动,看了看墙上的挂表:“我操,这不才八点嘛,让那孙子把我饶腾懵了都!”
我把裤子脱下来往沙发上一扔,转了个身,赵大咪却跟树袋熊似的吊在我背上跟着转了个圈儿,吃吃的笑着说:“要不你再多睡会儿,我得上班去了,不然这个月奖金就泡汤了。”
“还上什么破班儿啊?就照你说的,一个月一千五百块钱够养活谁啊?”
“不上班儿你养我啊?”赵大咪在我耳边说:“要不,你带我出去找个工作吧?我保证不把咱俩的事跟你媳妇儿说。”
“找个屁,你知道外边儿打工有多难吗?”我想了想,说:“对了,之前我听人说,你上完高中不是读幼师去了吗?怎么又成护士了?”
“头先那男人给我找的活啊,幼师一个月一千一,在医院一个月连奖金也快两千了。”
“班儿别上了,回头找地儿买个院儿,自己开个幼儿园。”
赵大咪绕到我面前,斜着眼睛看着我:“我寻摸过味儿了,你现在是财大气粗啊,你他妈真把我当出来卖肉的了?”
我看了她一会儿,阴沉着脸说:“你见过哪个傻逼上赶着往外掏钱?我就想拉你一把,你他妈哪儿那么多弯弯绕啊?”
我懒得跟她多说,按照现代的话,女人能顶半边天。
对于这点,我深表认同。
但场合不同,每个人所能发挥的作用也不同。
通过半天一夜的‘深入’接触,我发现赵大咪绝不是胸大无脑的女人,但女人就是女人,再聪明的女人,在床上的时候作用也很单一,犯不着在干正经事儿的时候讨论另一种正经话题。
……
刚一进包间我就愣了,“张珂,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老同学,承天说……说你能帮我们,我觉得我自己来见你一面比较好。”张珂的声音有些沙哑,估计和受伤有关,再加上昨天被刘梦雯上身的时候扯着嗓门声嘶力竭的喊,不哑才怪了。
我刚想开口,麻子却咳嗽了两声,拉开旁边的椅子:“掌柜的,先坐下喝杯茶吧。”说着,用眼睛斜我:“昨天晚上给人干活累坏了吧?等会儿菜上来多吃点。”
“操,别提了,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呢。”跟麻子在一起时间长了,彼此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他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我,别他妈让‘老同学’三个字一圈,就上赶着替人免费‘打工’。
一上午尽顾着忙‘正事’了,临来之前我就只从赵大咪家的冰箱里找到两片儿面包垫吧了垫吧。菜一上来,立刻放开肚子跟饿狼似的往肚里倒腾。
等到我放下筷子,章承天终于沉不住气了,“况先生,这几天小珂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麻子揉了揉鼻子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是专门帮人平事儿的,麻烦两位,说正事的时候叫他况老板。至于我嘛,咋叫都行。”
张珂抿了抿嘴:“况……况老板,昨天下午我醒过来以后,还有前天……过后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鬼上身。”我直言道。
麻子已经把碑给立起来了,我也就不再顾及老同学的情分,毕竟干一行得爱一行,说白了我就指着这吃饭呢,左手“哗哗”往外流,右手就得往里搂。
事实上我对张珂还是挺有好感的,倒不是因为帮她‘吸过毒’,而是从上初中那会儿,她就已经从一个农村小丫头逐渐蜕变成了知性、理性的冷美人。几乎每个班都会有这样一个或几个班花,而班花又恰恰是所有捣蛋鬼男生的第一个梦中情人,张珂在我心里就代表着完美。
不过我对章承天的印象很不好,首先作为一个资深屌丝,我对当官儿的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再加上昨天他在医院里的表现,这个人给我的感觉糟糕透了。
见夫妻俩惶恐的面面相觑,我直言不讳的说:“其实昨天救了你们孩子的并不是我一个人,还有……”
我盯着章承天,一字一顿的说出一个名字:“刘鹏程。”
“咣啷”一声,张珂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包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杯子并没有摔碎。
“别啊,有我们在,你们怕什么啊?”麻子拿腔拿调的说着,上前把杯子捡了起来,给她换了一个。
我留意到章承天的表情很不自然,抿了口茶,问:“刘梦雯是你前妻吧?”
“是……是我前妻,四年前我们已经离婚了。”
估计麻子嫌吃饱了坐着难受,站起身,从兜里掏出八卦镜冲两人照了照,突地手一抖:“诶哟我操!”八卦镜差点儿掉地上。
张珂皱起了眉头:“况风,你们是想要钱吗?是的话直说,只要不过分,要多少,我给。但前提是你得让我相信你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突然间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张珂吗?这种盛气凌人的强势不是应该出现在章承天身上吗?
麻子走到我身边说:“掌柜的,咱不差钱,这活别接了。”
我本来以为他在使套路,没想到他把八卦镜直接举到了我眼前。
“我操!”我这才知道他刚才那一下惊惶失措不是装的了,因为我从镜子里只看见血红一片,根本就看不到自己的脸!
章承天见我脸色一变,连忙问:“况……况老板,你们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我拿过麻子的八卦镜,放在中间的转盘上,转到他面前。
章承天站起身,想要探头去看,张珂却一把拿起八卦镜照了照,然后两根手指一转,把镜面朝向我:“你想让我们看什么?”
我越发受不了她说话的语气,站起身,径直走到她跟前,刚想伸出手,却突然闻到一股洗发水的香味。
“你洗澡了?”
张珂抬眼看着我说:“你在我身上画的那是什么啊?神神叨叨的恶心死了,我能不洗嘛?”
我和麻子相对愕然,麻子扭头问章承天:“孩子呢?你们该不会把孩子身上的符也给洗了吧?”
张珂冷冷道:“我很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孩子,但我实在没办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更加不会相信自己被鬼上身。”
我急声追问:“孩子呢?现在在哪儿?”
章承天说:“我早上把他送到奶奶家去了。”
“快带我们去找他!”我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章承天有些手足无措,张珂却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瞪着我:“够了!姓况的,别再装神弄鬼了。承天,我们走!”
章承天惶然应了一声,刚想往外走,口袋里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电话刚一接通,听筒里就传来哭天抢地的嚎哭声:“天儿,萌萌从楼上掉下去啦!”
……
搭乘章承天的帕萨特来到南关医院,一进门我就看见赵大咪正站在咨询台后跟一老太太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
我让麻子跟着章承天夫妇先走,几步来到跟前:“不是说不上班儿了吗?”
赵大咪横了我一眼,目送那老太太离开才说:“这年头提裤子不认账的事儿见天听说,你拍拍屁股走了我喝西北风去啊?”
“……”
“刚才那不是张珂跟她男人嘛,急急慌慌的又咋了?”
我狠狠瞪了她一眼:“我他妈提上裤子还认识你是谁啊?”说完,掏出手机,一边给麻子打电话,一边往后头走。
来到抢救室门口,门上的红灯还亮着,椅子上一对老夫妻已经快哭的晕死过去了。
麻子走到我身边,叹了口气,说:“从五楼掉下来了,也就是孩子小,身子软,半截又让晾衣服的竹竿拦了一下,这才没当场要了小命。可是一条腿让铁枝子钩了一下,就看能不能保得住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径直走到张珂面前,见她泪眼婆娑神情沉痛,不禁又把训斥的话咽了回去。
没想到她却突然拉住我的手,哑着嗓子说:“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鬼?”
我抽出手,从口袋里掏出八卦镜,让她自己看。
张珂往镜子里看了一眼,立刻愤怒的瞪向我。
我把右手伸到她面前,轻声说:“拉住我的手。”
张珂狐疑的伸手拉住我,再次看向镜子。
“啊!”
一声几乎能刺穿耳膜的尖叫过后,张珂两眼翻白,仰面向地上倒去。
我连忙把她抱住,“来人啊,医生呢?”
把张珂交到章承天怀里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用镜子照了照她,顿时懊恼的差点把八卦镜给摔了。
镜子里满布血煞,被血煞包围的那颗女人头根本就不是张珂,而是一个头发稀稀落落,形式骷髅的陌生女人正瞪着鼓起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我!
我咬咬牙,把右手食指伸进伤口的纱布里,蘸了些血,让章承天掀开张珂的衣服后襟,在她背上画了道慑鬼符。叮嘱章承天:“别再让她洗了!”
当医生和护士赶来把张珂推走的时候,章承天居然没有跟着过去,而是对我说了一句听起来非常可笑的话:“况老板,你能给我也画道符吗?”
我看了看正被推走的张珂,又看了看哭得死去活来的老两口,我他妈是真佩服咱局长啊。
“你能给我多少报酬?”我直接问。
“十万行吗?”章承天小心翼翼的问我。
“二十万,再帮我批个幼儿园,全托那种。”我偏着头,咬着嘴皮子等待他回复。
“好!我先给你五万,剩下的完事后一起给你。至于幼儿园,只要符合办理资格,走正规程序就行。”章承天点着头说完,转过身背对我把衣服撩了起来。
“我尼玛……”我特无语的给他画了道慑鬼符,要不是他最后那句‘走正规程序’还像是人话,我非得给符的最后一笔拉个勾!
符画好,章承天立刻给我转了五万,这才想起来把老父母搀到别处安慰。
“嘿嘿嘿嘿……”目睹这一经过的麻子蹲在地上抱着头笑得喘不上来气。
“我操,什么人呐这是。”我哭笑不得的叉着腰原地转了半圈儿,抬眼却见穿着护士服的赵大咪不知道什么时候正站在身后愣愣的看着我。
“你……你真给我开幼儿园啊?”赵大咪问。
我摆摆手:“假的,我裤子穿的好好的,我认识你是谁啊?”
晚上赵大咪有点儿犹豫的问我:“你媳妇是不是已经死了啊?要不然……要不然你怎么会用她的名字给学校起名啊?”
“呵呵,别问了。”
我当然明白赵大咪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很想把我们刚才进行过的勾当合法化、敞亮化,我更加清楚,我和她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绝不可能走到一起。
第二天一早,我让赵大咪先去选地方,然后和麻子在南关医院门口汇合。
麻子说我娘让他嘱咐我,在外面少喝点儿酒,跟老同学聚完就赶紧回家。
我们俩先去加护病房看了看受伤的孩子,总算天可怜见,小家伙的腿保住了,但部分神经受损,将来走起路可能不大灵便。
我趁着自己的伤口没愈合,又给孩子身上画了道符,然后在帕萨特上单独和章承天进行了一次详谈。
由他口中得知,他的前妻刘梦雯在很久以前因为一场车祸导致半身不遂。
章承天再三声明,他对刘梦雯绝对是仁至义尽了。整整照顾了她三年,后来由于升任局长,工作有了调动才认识了张珂。
这么一说倒是挺能被理解的,如果他说的都是实话,那还算是不错了。章承天刚过五十,仕途又一帆风顺,正处于事业的巅峰期,谁也不敢说自己站在他的角度,能保证对残废的糟糠妻子不离不弃。
可我总觉得这个男人说的话有些不尽不实。于是我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刘梦雯怎么死的啊?”
章承天沉默了一会儿,吸了口气,说:“四年前,我跟小珂的关系发展到了一定程度,我……我跟梦雯提出离婚,我把老家的房和存款全给她了。她也同意了,说让我照顾好她弟弟就行。可……可……可还没去民政局办手续,她……她就跳楼了。”
麻子趴在副驾驶的靠背上回头看了我一眼,问:“她跳楼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是……是我们早年结婚的时候,我买给她的呢子大衣。”
“红色的?”
“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