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我仿佛遇到了这一生最为难的事情,站在雅间的门外,手都伸出来了,却没有去推门。
这时候,隔着屋门,我听到了安有年的声音,安有年是大沙河的龙头,安五公子的亲爹,上次我到金玉堂时,跟他照过一面,对他的声音还有印象。
吱呀……
我这边正在举棋不定,雅间的门突然从里头被拉开了,一名金玉堂的堂主可能是要出去方便,拉开门,一眼看到我正站在门外,对方顿时一惊。
“你……”
我也心里一惊,雅间的门被拉开,隔着这名堂主,我能看见雅间内的大桌周围,满满坐了一桌人,安有年坐在上首,方甜与安五公子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
“我来找你们总堂,说些事情。”我看到对方拉开屋门,反正彼此都已经照了脸,心里不管有多少犹豫不决,现在也不用再去躲躲闪闪了,因此,我直接开门见山,把来意说了出来。
这名堂主立刻犹豫了,这样的事情,他肯定做不了主,急忙闪身躲到一旁。
我站在了这一桌人面前,方甜看到了我,安家父子也看到了我。
方甜的脸色变了,安五公子的脸色也变了,前些日子在河滩围捕黄泉捞尸人的时候,安五公子还跟我见了一面,他多半也没想到,十多天之后,我也堪堪的来到了望月楼。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安五公子吸了口气,脸色很难看,只不过今天对他来说是个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发作。
“既然来了,也是客人,今天是我们大沙河跟金玉堂的好日子,有什么事情,都喝过了酒再说。”安有年毕竟岁数大一些,不想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请到别的雅间去,需要什么,只管要,都算在大沙河的账上。”
“我什么也不要,来这里,只为了跟方总堂说句话。”
安家父子一起皱起眉头,暗中望向了方甜。
方甜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我的眼前,仿佛一下子空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你,想说什么?”方甜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吗?”我眼睛里看不到别人了,说话也毫无遮拦:“若你还记得,你就应该知道我的为人。”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方甜明显有些伤感,我们相识的时候,她正是孤立无援之时,还是我和石河湾的穆九一起到了萧山,帮她夺回了总堂的位置。
曾经同甘共苦,曾经生死与共,曾经海誓山盟,过去的,虽然都过去了,可有些事情,却烙印在了心中,无法泯灭。
说起从前,联想现在,我会觉得难过,方甜必然也会难过。
“是,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提起来,没有什么意义,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害你。”我沉下心,缓缓说道:“我在心里想过无数次,我们若是今生无缘,你找个好人家,以后半生,能过的平安快乐,那也罢了,可你万万不能嫁给大沙河安家。”
“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安五公子一直都忍着气,等我说完这些话,他顿时恼羞成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不理会安五公子,接着对方甜说道:“你娘以前和你说过的话,你自己也不会忘记,托付一生的人,要值得托付。”
“你!”安五公子大怒,站起身就想动手,桌上除了大沙河的人,还有金玉堂的人,金玉堂的人肯定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纷纷离座,拦住了安五公子。
“金玉堂的各位兄弟,你们也都瞧见了,不是我非要在好日子闹事,这小子他!他!”安五公子气的脸都绿了:“他欺人太甚!”
“安家兄弟,先坐下,先坐下再说。”
我也不管安五公子现在是什么态度,反正既然到了这一步,该说的话,肯定都要说完。
“大沙河在河滩拐卖人口,把贫苦百姓家的姑娘骗出来,然后送到南方,卖去南洋,这样的事情我自己都遇见了两次,我没遇见的,不知道会有多少次了。”我望着方甜,说道:“这样的人,你将余生托付给他,你会放心吗?”
“血口喷人!”安五公子忍无可忍,抓着桌上的茶壶就扔了过来。
我闪身躲开,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人在做,天在看,若你不信我的话,可到处去打听打听,等打听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今天这亲事,不定也罢。”
我这些话一说出来,除了安五公子,剩下的人都哑口无言。大沙河虽然明面上早就脱离了沙匪,做一些看着很正经的买卖,但暗地里的勾当,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
方甜常年坐镇总堂,可能不知道这些,可下面那些堂主都是老江湖,不会一无所知,只不过碍于脸面,又没有真凭实据,所以都闭口不提。如今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给说出来,让所有人都预料不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们闪开!闪开!”安五公子此刻想要淡定也淡定不下来,还有两个大沙河的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一起朝着桌子走过来,想要动手。
“都住手!”方甜站在原处,猛然一抬手,头也不回的说道:“这是金玉堂的地头,有什么事,金玉堂说了算,都先住手。”
大沙河的两个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安有年。安有年还算是耐得住性子,虽然脸色铁青,但没有怂恿手下人动手。
方甜的目光,在不断的闪烁,尽管她没有多说什么,可是从她的目光里,我却看出了很多很多。
我能看得出来,她一定回想到了我们过去朝夕相处的日子,我也看得出来,她一定知道我是鼓足了勇气,才来到萧山。
她必然也清楚我的为人,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血口喷人,来搅乱大沙河同金玉堂的联姻。
“朋友,凡事适可而止。”安有年对我说道:“若是真跟我们大沙河有什么过节,大可不必用这种手段,等今天的事情了结,你摆个章程,我必奉陪。”
“大沙河做的事,你们大沙河的人自然最清楚,不用摆什么章程,你们跟我没仇,但是,你们跟河滩上那些被骗走了女儿的老百姓家里,可都有大仇。”
“你一口一个拐卖人口,有什么凭证?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安有年转头对方甜说道:“方总堂,我们大沙河清清白白,从我爷爷那辈开始,已经金盆洗手,虽然依旧行走江湖,却做的是正当生意。”
“我没有什么凭证,那些丢了女儿的家户,总是最好的凭证,只需找他们问一问,什么都清楚了。”
“看起来,你是当真要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了。”安有年眯了眯眼睛,涵养再好,此刻也是火冒三丈:“你觉得,你能扛得起这件事吗?”
“今天就算天塌了,我也扛下来!这件事,我管定了!”
“好,有种,话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要后悔。”
“好了……”方甜似乎有些头晕目眩,虽然酒席还没开始,一口酒都没有喝,却像是熏醉了,她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不要争执了,这件事……先放一放吧……”
这话一说出来,安家父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们把聘礼都给了,只差定亲这一步,要是临时出现了变故,耽搁一下,方甜若再反悔,那就一发不可收拾。
退一步讲,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大沙河还有安家父子的脸面,就算是丢尽了。
“方总堂,这都是说好的事情,怎么能……怎么能说变就变啊……”安有年急忙对方甜说道:“咱们前前后后也谈了几次了,为了表示诚意,亲事还没有定,我们就先下了聘礼,方总堂……”
“我累的很,想要去歇一歇。聘礼,回头我派人退给你们。”
方甜这句话一说出来,显然就有了反悔的意思,安五公子鼻子都气歪了,但这终究是金玉堂的地盘,而且他也不能直接就跟方甜完全翻脸,所有的怨恨和火气,便无形中全都宣泄到我身上来。
在安五公子看来,这件事全都因为我,若不是我跑来捣乱,他们此刻没准已经高高兴兴的喝着酒,把亲事定下来了。
“刚才这小子不是说了吗!今天的事情,天塌地陷了,都由他一个人承担!”安五公子一拍桌子,指着我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聘礼要退,你现在退给我!别的东西,我不要了,五万现大洋,拿来!”
“行。”我深深吸了口气,五万大洋,我一辈子都没有过手过这么多钱,但是我先前说了,这件事结局如何,我一个人来承担。而且,我不会赖账,去找神算子,黄老义,阳雷,穆九他们,拆解一下,我相信这些人多少都会给我凑一凑:“半个月时间,我把钱还给你。”
“不行!”安五公子就觉得撕破脸了,一点情面不留:“就在这儿还!若是还不上,今天你就别想走出这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