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尽管这次来,心里打定了主意,只是看看而已,可真正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是一下子懵了。
“大沙河是够大方的,这样的聘礼,走遍大河滩,也没几家舍得拿出来。”
“大方是大方,大沙河那个安五公子上次来金玉堂的时候,我也见过,我总觉得吧……”一个人砸了咂嘴,说道:“我总觉得,他有些配不上咱们总堂。”
“有些事,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另一个人急忙附和道:“大沙河以前是做沙匪的,这个倒无所谓,混江湖的,做什么营生都是糊口而已。这些年,大沙河转手经营别的生意,看似是脱离了沙匪,可我听人说过,他们时常贩卖人口,把河滩这边的姑娘哄骗着送到南边去,然后卖到南洋。”
“这些闲话,咱们说说就罢了,不能传到别人耳朵里去。”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人家把聘礼都给了,明天夜里,就要在望月楼摆酒订婚,咱们这样的人,也说不上话,不要多说了,来,喝酒。”
几个人说到这儿,就不再提这件事,一起吃吃喝喝。
我只吃了几口饭菜,却再也没心吃下去。脑袋一个劲儿的嗡嗡作响,我仍旧是之前的那个想法,若方甜真嫁了个好人,我跟她有缘无分,也就罢了,可安五公子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方甜嫁给他,无疑是自己朝火坑里跳,就凭着之前我们的情分,我也不能看着不管。
我的脑子虽然乱,但刚才那几个人说话的时候,我都听的清清楚楚,明天夜里,方甜和大沙河就要在萧山的望月楼摆定亲酒。
我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剩下的饭也没有接着再吃,想要立刻去找方甜。
“兄弟们,好好喝着,兜里有钱了,这两天,咱们也快活快活。”那边正在喝酒的人笑着说道:“趁着总堂这两天没在,大伙儿都松散松散。”
“总堂即便在,咱们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儿,她也不会多说什么,有啥可怕的,来,喝。”
我原本打算出了门就去找方甜,跟她当面说清楚的,可是听对方话里的意思,方甜现在没在萧山。我一下犯难了,方甜不在,我心里的话,又该对谁去说?
我在长街上慢慢的走着,一时间不知所措。方甜既然不在,那就等她回来,只要她回来了,我就立刻把该说的,全都跟她说出来。
萧山有四个城门,我不知道方甜会从哪个城门进来,守也守不住,干脆就悄悄来到金玉堂附近,在这里守着,只要方甜回来,肯定先回金玉堂,到时候不管是什么状况,我都能见到她。
心里做好了决定,就耐着性子在这里等,我跟几个蜷缩在墙根的乞丐一起,缩着脖子在金玉堂的斜对面等。
没想到,几个叫花子还拉帮结派,觉得我是个外来的,几个人竟然都挪到一旁,不跟我说话。
寒风阵阵,我想着心事,渐渐就出了神。到了入夜之后,金玉堂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抬着刚刚整好的馒头,冲着这边的叫花子喊道:“馒头蒸好了,来拿吧。”
几个叫花子争先恐后的跑了过去,不仅每人领到了十多个热馒头,居然还有十个铜角子。叫花子们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几位老爷都是转世的菩萨。”一个叫花子大口大口吃着馒头,呜呜咽咽的说道:“这一世必然修成正果的。”
“你们别谢我,这是我们金玉堂有喜事,总堂之前就吩咐下来的,从昨天一直到年根儿,每天施舍。”发馒头的汉子看见我还在墙根缩着,就冲着我喊道:“来领馒头啊。”
我跟金玉堂很多人都照过面,这时候肯定不能过去,就继续低着头,装着听不见。
“嘿,这年头,白施舍东西都不要了。”那人笑了笑,推着装有馒头的车子,到城里别的地方施舍去了。
几个叫花子吃的饱饱的,把剩下的馒头都装了起来,回到原处,还在议论着该怎么花那十多个铜角子。
此时此刻,我坐在冷风中,觉得自己连旁边的叫花子都不如,他们还知道开心,知道快乐,可是我,现在满腹都是愁绪。
自己昏昏沉沉的想了很长时间,那些施舍馒头的人回来了,关上了金玉堂的大门。一阵寒风吹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突然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一个大男人,出了什么事情,都要去坦然面对。人生的风浪,不止一次,可是我就因为这件事,就要死要活的,愁容不展,以后,我还要怎么去面对更大的波折困苦?
人的命数,是天注定的,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可我有一种预感,我的人生,必定不会那么平静,如果自己连一点风浪都承受不住,又何堪大任?
想到此处,我心里镇定了一些,慢慢抬起头,看着夜色笼罩的金玉堂,明天方甜一旦回来,我会沉着冷静,把该说的话告诉她。
这一夜,我没有合眼,就这样硬挺着,到了后半夜,几个叫花子结伴躲到别的地方去了,只有我一个人熬到天亮。
天亮之后,我打起精神,不断注视着金玉堂的大门。金玉堂这边平时没有多少闲杂人等,门可罗雀,等了整整一天,都没有看到方甜的身影。
到了临近晚饭的时候,方甜竟然还没露面,我觉得事情不对,方甜那人,我是知道的,只要是答应过的事,一般不会爽约。对任何人来说,定亲都是大事,她自然更不可能爽约。金玉堂和大沙河都说好了,今天晚饭在望月楼摆酒,方甜多半是不会失信于人的。
这是怎么回事?
我正在冥思苦想,有人匆忙从外面跑了回来,金玉堂守门的笑着问道:“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总堂呢?”
“别提了。”这人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说道:“走到半路,马车坏了,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因此耽误了些时间,总堂刚刚进城,没顾得上回来,先去了望月楼,我这是请几个堂主过去的。”
“那你赶紧去吧,别耽搁了时间。”
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我才知道方甜进城就直接去了望月楼,我立刻站起身,连身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拍打,急匆匆的赶往望月楼。
望月楼是萧山城里第一等的酒楼,上下两层,请的是大河滩的名厨,平时都是一些达官贵人来这儿光顾。我在萧山住了那么久,并不习惯望月楼这样的地方,因此一次都没有来过。
我什么都来不及想了,走到望月楼大门外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一辆马车,这马车是金玉堂的,方甜肯定是刚刚下车,就到了望月楼。
我直接走到大门跟前,站在大门边儿招揽生意的伙计上下打量我一眼,可能觉得我一身尘土,不像是个有钱人,所以不冷不热的说道:“咱们这儿的酒菜,可不便宜啊。”
“拿着!”我也不跟他废话,抬手丢过去一块大洋,这伙计一接过大洋,脸色立刻就变了,笑容可掬。
“爷,您这边请。就您一位用饭么?”
我抬眼在厅堂里扫视了一眼,望月楼的一楼,都是些散客,二楼才是雅间包房。
“二楼还有包房吗?”
“还空着两间,爷,您一个人,去包房,可是有点浪费了……”
“上好的酒菜备一桌,我要等朋友。”我不愿意在这儿浪费时间,又胡乱抓了几块大洋递给伙计。
如此一来,伙计更殷勤了,噔噔把我带到二楼,等进了雅间之后,我随口问道:“门外有金玉堂的马车,今天金玉堂在这儿请客?”
“金玉堂的总堂今儿个赏光,请人在这里吃饭。”伙计毕恭毕敬朝那边指了指,说道:“那不,最大的江山厅,让金玉堂包了。”
“好,你去吧。”
伙计离开之后,我一颗心一直都晃来晃去的,尽管心里做好了这样那样的打算,可我终究不是圣人,事情摆到面前时,总还是忐忑不安。
临近年根儿,望月楼的生意倒是很好,伙计先上了几个凉菜,说热菜得等一等,等他这次出门离开时,我就看见金玉堂的几个堂主匆匆忙忙上了楼,然后直奔那边的包房。
该怎么办?
我犯难了,原本想着单独见到方甜,把话跟她说明白,让她心里有数。可现在明显没有机会再去单独说。可我又不能等,若是等吃完饭,就等于金玉堂和大沙河正式联姻。
如今,只能在他们这顿定亲饭还没吃完之前,把什么都说出来。
我一刻都不能等了,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到了那间雅间的门外。可是站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又迟疑了。
我天生可能就是个有些优柔寡断的人,到了这个地步,我还在想,我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出现于此?
或许,我现在跟方甜,连朋友都算不上。非亲非故,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这儿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