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黄泉捞尸人和无名氏之间的争斗已经结束,但是河滩上什么都没留下,也看不出来他们到底是谁取胜了。
“罢了。”假师傅看到已经空空荡荡的河面,说道:“看不到他们,就不用再看。”
“师叔,他们两个,谁能获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迟疑,按我看来,这种顶尖高手的对决,是没有胜负之分的,只有生死。胜者生,败者死。
“我也说不上来。”
假师傅带着我,从这里离开,等走出去十多里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你走吧。”假师傅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江湖凶险,以后要多加小心。”
“师叔,你要去哪儿?”
“我着实是累了,要找个地方,好好休养他个三年两载。”假师傅笑了笑,说道:“你莫担心我,我比你会活着。”
我心里很不安,如果假师傅真的是想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隐姓埋名的去度过余生,那我绝对不会阻拦。
然而,从假师傅的神情之间,我看出他在说谎,他不可能真的去找个地方隐居,他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做。
我猜测,假师傅可能还是想到黄泉路去,看看黄泉捞尸人的生死。如果黄泉捞尸人在夜里的对决中死掉了,那么人间路就暂时群龙无首,会乱作一团。
“师叔,你到底要去做什么?我能给你帮忙。”我急忙追问道:“你是要去黄泉路吗?还是要去找黄泉捞尸人?我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有功夫,能给你帮忙啊……”
“你那三招两式的功夫,能保住自己就算不错了。想给我帮什么忙?”假师傅又是一笑:“金钟谱传给你了,这本书一定要收好。”
假师傅调转方向,要朝着来路走去。我赶紧又跟上他,在身后问道:“师叔,你……”
“莫再啰嗦了!”假师傅一顿脚,皱着眉头说道:“婆婆妈妈的人,能成就什么大事!”
“我……”我知道假师傅脾气不好,他一发火,我顿时就停下了脚步,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
“十三。”假师傅缓了缓语气,说道:“有些话,你一定听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一条路,这条路是注定的,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了,谁也更改不了。慷慨取义也好,忍辱偷生也好,那是各人的命数。你没准将来真的能成就大事,所以,不要在意一时间的得失,留一颗本心,存一分清明,等着那一天。”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假师傅说,从我懂事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能做什么大事,成为什么大人物。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做个平头老百姓,有自己的柴米油盐,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乱七八糟的事情,不断把我推到风口浪尖。现在的日子,早已经不是我想过的那种日子了。
“保重。”假师傅行事一直干脆果断,不愿意拖泥带水,等说完这几句话,拍拍我的肩膀,重新迈步离去。
我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等假师傅走出去有好几丈远了,我才猛然大声喊道:“师叔,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吗!”
“或许有。”假师傅头也不回的说道:“或许没有。”
假师傅就这样走了,到了这一刻,我已经完全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是恶人吗?不是,是好人吗?似乎也不是。然而,在师傅死去之后,假师傅好像沿袭了师傅一直在走的那条路。
想来想去,我只能觉得,假师傅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仅此而已。
假师傅走了,望着四周茫茫的大河,还有两边的河岸,我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脑子糊里糊涂的迷糊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回桐川去。桐川那边的情况,现在谁也说不清楚,乾坤道被击退一次,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卷土重来,但再过些日子,就说不准了。
我继续赶路,路途之中很是小心,清晨和假师傅分别,一直到了中午,我都没有停留。
正中午的时候,我饿的受不了,随身装着干粮和一些杂物的小包袱昨天晚上就丢失了。可这片河滩到处都是荒芜的沙地,没有村镇,也没有人。走着走着,我看到前面的一个河湾处,有两条小船。
其中一条小船的船头,挂着一面很小的白旗,说是白旗,其实就是木杆子上挂了一块白布。河风吹动,白布迎风招展,上面用墨笔写了一个义气的义字。
这种挂着白旗的船,只要是住在河边的人都认得。这种船,都是当地的一些乡绅出资建造的,每年在河道里行船八个月,休息五个人。船上的人是雇来的,专门负责在一段河道里,打捞浮尸。
这种人打捞浮尸,不会收取死者家属的钱,因为乡绅们已经给了工钱。捞上来的浮尸有人认领,就让人家领走,如果没人认领,就会送到喜庙或者化人庄去。
所以,这样的人不算是真正的捞尸人,以前师傅就给这些乡绅干活,做了好几年。
现在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天气暖和,在河道活动的人多了,就容易出事,两条小船在河湾的边儿上停靠,船上的人用一种特制的网,一左一右的兜住了河里的什么东西,然后又拖到了河岸上。
这种网本身就是为了捞人用的,等到大网上岸,船上的人跟着就把大网给解开了,网里有具浮尸,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
我只是从这里路过,也不打算停留,但是,在他们解开大网的时候,我一下呆住了。心里又惊,又怕。
我看的很清楚,从河里被捞上来的,赫然就是无名氏。
此时此刻的无名氏,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厥着,一动不动。我看不见他身上有什么伤,可是却紧闭双眼,任由几个捞尸的人把他从河里弄上来。
一直到躺在河边的沙地上,无名氏还是一动都不动,我心里顿时明白了,他跟黄泉捞尸人争斗,必然吃了亏。否则的话,以无名氏那种傲气,绝不可能任由这几个寻常的捞尸人摆布。
“哥,这已经到中午了,咱们把这人捞上来,送到喜庙去,就先歇了吧。”一个捞尸人擦掉脸上的河水,对同伴说道:“肚子饿了,得先填饱肚子。”
“成,把人送喜庙去,咱们再去吃饭。”
几个人按照河滩上的规矩,用一张很薄的草席,把无名氏给卷了起来,然后拦腰捆上一把稻草。这意思就是说,这具浮尸是刚刚捞上来的,家属如果要寻找刚刚落河失踪的亲人,可以到喜庙去找。
“先等等。”一个上了岁数的捞尸人突然停下手,伸出一根手指,在无名氏的鼻尖探了探,说道:“这人,好像还有点气?”
“还有气?”
同伴都围拢上来,仔细看了看无名氏,随后,就有人说道:“你看走眼了,这人死透了,浑身冰凉冰凉的,哪儿还有气啊。”
那个上了岁数的捞尸人自己晃了晃脑袋,可能也说不清楚是不是感应错了。他又伸出手,在无名氏的鼻尖探了几次,砸了咂嘴,说道:“真是我犯迷糊了?”
“肯定是你犯迷糊了,赶紧走吧,别啰嗦了。”
几个人把无名氏卷好,然后丢到一条小船上,贴着河岸边的浅水,朝北边行驶。我记得北边有一个很小又很破的喜庙,不知道是多少年前修建的,早就破烂不堪,也无人修葺,到了现在还在勉强使用。
我一时间就不知道他们刚才说的是真是假,无名氏这个人的来历,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也说不上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由自主就迈动脚步,在岸上尾随着那条小船。
小船到了喜庙这边,两个捞尸人一前一后,抬着无名氏,把他送到了喜庙里面。天气刚刚转暖,喜庙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就被清理了一次,这时候里面还没有尸体,无名氏算是今年头一个。
把尸体送进来之后,捞尸人如释重负,离开喜庙,一起驾船离开,估计是找地方吃饭去了。这种拿着死工钱给人干活的捞尸人,一般不会出太大的力,能偷懒的时候肯定要偷懒。
等到他们走远了之后,我才悄悄的来到喜庙门口,朝里头看了一眼。无名氏就被放在喜庙一面墙壁旁的木头架子上,身外裹着草席。
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无论生前如何,但死去之后,还是一样的,无名氏刚刚出现的时候,言谈举止之间都有一种从骨子里冒出来的自傲,可是事到临头,还是被草席一卷,送到了喜庙,跟那些普通老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喜庙里面,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是想看看无名氏到底是不是真的断气了。刚才那几个捞尸人已经试探了很多次,可我还是想亲手试一试。
无名氏这样的人,非得我亲眼看见他死了,才会相信他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