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头显得有些紧张,而祖堂里的徐三魁更紧张。所有人都知道,祖堂这些大缸里,扣着的都是死人,平时祖堂专门有人经常打扫,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异常响动。
咚咚……
正在众人迟疑和焦躁之间,那口大缸里突然又传出了咚咚的响声,这一次,一帮人都盯着大缸在看,等声音一传出来,众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分辨出,那咚咚的声音,似乎是大缸里面有人在敲着缸壁。
“这……这是怎么搞的……”
一帮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刚刚回山的那些人,在船上就接连遇到怪事,原想着回山了可以消停点,谁知道一进祖堂就听见了大缸里的咚咚声。
独眼龙心里发憷,不由自主的挪动脚步,站到了徐三魁身后。这样的事情,尤其发生在祭祖的祖堂里,是很让人惊恐的,可再惊恐也不能落荒而逃,总要查个清楚。
徐三魁慢慢的挪动脚步,走到了大缸跟前。寅虎寨没有子承父业的规矩,只不过徐三魁确实能干,大家也都服他,在他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接替了寨主的位置。徐三魁对自己父亲是相当恭敬的,这些年每逢祭祖,从来都不含糊。一听到藏着父亲遗体的大缸发出怪响,他就诚惶诚恐的站到了大缸跟前。
咔……
徐三魁刚站稳脚,两口扣在一起的大缸突然就崩开了一条缝隙,缸沿之间抹上的三合土一块一块的崩脱下来。转眼之间,缸沿的三合土全都脱落了,扣在上面的那口大缸,轰然倒地,咔嚓摔成了几块。
上面的大缸一掉落,立刻露出了里面的遗体。遗体外面裹着一层烧陶的泥,还涂着一层漆,猛然看上去,阴森森的有些吓人。
“爹!”徐三魁万万没想到大缸会崩裂,等里面的遗体露出来的时候,徐三魁一下子慌了。
围拢在祖堂外面的人群立刻朝后退了退,都吓的不轻。寅虎寨的人经常在祖堂祭拜,天长日久,对祖堂里供奉的这些祖宗们有种埋在心底的畏惧,看到大缸崩裂,露出了徐三魁父亲的遗体,谁都心惊胆战。
这时候,一个大约六十岁上下的老头从人群后挤了过来。这老头儿留着一把胡子,头发挽在头顶,梳了个发髻,还插了跟发簪,瞧着像是道士的模样,却又没传道袍。
“张先生来了。”
“张先生,快瞧瞧吧,祖堂出事了……”
这个张先生在寅虎寨里的地位显然不低,他一过来,众人纷纷让路。他走到祖堂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抬手止住众人,也不进门,就站在外面看。
“爹……您这是……”徐三魁的心思都在缸里的遗体上,没有注意到张先生来到了门外,他的双腿微微打颤,看样子想要直挺挺的跪下:“爹,您是有什么话?”
河滩的民间传说里,但凡自己家的祖坟出了什么异状,那一定是家里的后世子孙做了什么孽,让祖宗在地下也不安生。徐三魁信这些,一看到父亲的遗体好端端的突然从缸里露出,就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交待。
“你……”
徐三魁的话一出口,那具如同泥胎一般的遗体,突然轻轻的颤动了一下,一道苍老又沙哑沉闷的声音立刻在祖堂里回荡起来。
“老天爷!”
祖堂外面的人本就心惊肉跳,等听到遗体发出这道声音,顿时吓的魂不附体,守在祖堂外面的几个人噗通就跪了下来。
“爹!”徐三魁也跟着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您老人家,是有什么话要交待?”
“你这寨子里……有妖星……妖星不除……迟早大祸临头……”
“妖星?谁是妖星?”徐三魁听到遗体又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立刻就追问道:“爹,还请您老明示。”
“妖星……只有一只眼睛……必除此人……”
遗体的声音再次飘出之后,躲在徐三魁身后的独眼龙脸都绿了,在外面的那一大帮人,立刻将目光齐齐的投向了独眼龙。
“你们……你们看我干什么……”独眼龙心里发慌,估计寅虎寨只有他这么一个独眼龙,遗体的话说的那么清楚,独眼龙不可能不害怕:“这……这都死了多久的人了……能说话吗?再说了,即便能说话,他说的,能信吗?”
“老七,你放肆!”徐三魁回头斥责道:“咱们敬的就是祖宗!祖宗的话不能信,还有谁的能信!?”
“独眼为妖星,妖星不除,必有大难……必有大难……”
徐三魁正斥责独眼龙,冷不防缸里的遗体又嘟囔了一句,徐三魁不敢怠慢,但又不知道独眼龙为什么会是妖星,犹豫不决之间,缸里的遗体猛然一颤,抖起一片灰尘。
“我说的话……难道不作数了……”
“作数!作数!爹的话,永远都作数的……”徐三魁站起身,朝后面挥了挥手,说道:“来人,先把老七给绑了。”
“舅舅!”独眼龙一听就急了,抓着徐三魁的胳膊,叫道:“舅舅,我可什么错也没有犯啊……”
徐三魁是寨主,他一发话,别人也不管独眼龙的脸色,冲上来就要抓人。独眼龙不肯就范,他五大三粗的,身手功夫也好,跟抓他的人推搡了一会儿,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
“都消停消停吧。”
这时候,那个姓张的先生终于发话了,迈步走进堂屋。
“张先生。”徐三魁对这个张先生也颇有礼数,只不过碍于眼前的事,没工夫跟张先生多聊:“你来的正好,等我把老七先抓起来,咱们再商议商议这个事。”
“别抓老七了,寨主,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张先生摇了摇头,看看缸里的遗体,说道:“老寨主过世得有十五六年了吧?十五六年的遗体,得成什么样子?怎么还能开口说话?”
“张先生,人们都说,祖上有灵,祖上有灵,祖上若无灵,怎么会有显灵这种事?”
“这事,是极蹊跷的。”张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寨子里今天是不是来了外人?”
“来了!来了!”独眼龙抢着答道:“张先生,是从青衣楼的船上抓到的两个人,半路上就出了稀奇事,这才带回来了。”
“人呢?”
我一听张先生发问,立刻就想朝后面躲,但独眼龙急于把自己头上的黑锅给取掉,亲自迈步出来寻找。祖堂外面的人虽然多,不过都是寨子里的人,独眼龙都认识,扫视几眼之后,他就从人群里看到老头刘,又看到了我。
“就是这个黑丫头!”独眼龙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朝前拖着走,一边说道:“还有一个小子,不能动,留在外头让人看着的。”
“带进来,让我看看。”
我被抓到张先生面前,他就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没过一会儿,躯壳也被人给抬到了这儿。
张先生弯下腰,又把目光投到了躯壳身上,过了好半天,他突然看着我笑了笑。
这一笑,让我感觉心里发毛。
“这个人是不是一直不动,也不出声?”
“是啊,张先生。”独眼龙就指望着张先生替自己说话,赶紧恭敬的答道:“就会翻着眼皮子,在船上,已经把他丢下水两次,谁知道怎么搞的,过不多久又在船上找到他,拿火去烧,烧了许久,连跟头发都没烧掉。”
“这人一动不动,又没死,是因为丢了魂儿。”张先生胸有成竹的说道:“他的魂儿丢了。”
“丢哪儿去了?”
独眼龙一问,张先生就扭头看了看我,说道:“瞧见没,这个不会动的小子,其实跟这个黑丫头,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不可能。”独眼龙本来很紧张,一听张先生的话,忍不住咧嘴笑了:“张先生,你开玩笑呢。这个小子虽然半死不活的,模样总还像个人,这黑丫头,是挖煤的夜叉脱生的,又黑又丑,都没有人样了,他俩怎么会是一个人……”
“这小子丢下的魂儿,就在这个黑丫头身上。”
我听到张先生的话,随即吃了一惊。这个张先生果然有几分门道,是个明眼人,竟能看出来这些。
“这俩人原来还真有事!”独眼龙精神一振,把我朝旁边的人一推,说道:“绑起来,绑结实点,盘问清楚,交给张先生发落!”
咔……
这时候,身后那口本来就崩裂的大缸突然碎成了一片渣滓,缸里的遗体不断的颤动,身上裹着的胶泥也一块一块的脱落,那样子,好像是要从缸里站出来。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徐三魁看到自己父亲的遗体一直都不安生,自己也没了主意,扭头望着张先生:“张先生,这种事,只有靠你拿个主意了。”
“真正的邪祟,是跟着你们一起上山的。”张先生似乎洞察了一切,等到缸里的遗体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时,张先生一转身,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只有一尺来长的小剑。
张先生抓着小剑,一个箭步冲到了正要起身的遗体前,剑锋紧贴着遗体的额头,猛然发力。
嘭!!!
遗体身上的一层胶泥完全粉碎,在胶泥粉碎的一刹那间,我看到一道五彩斑斓的光,从遗体中轰然喷薄出来,流星赶月一般的飘到了祖堂的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