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个民夫,连小六在内,全都吊到了龙骨祖船上,我很恼火,可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恼火也只不过恼到自己。
龙骨祖船挂着这十多个人,轰隆的划过浅水,没入了河水中。船本该漂浮于水面,但龙骨祖船入水以后,渐渐的沉没,直至消失。
“放开我。”我挣扎不动,被假师傅拿捏的很难受。
假师傅松开了手,把尚方哨揣到了怀里。我揉了揉肩膀,心里也没有逃走的打算。我和假师傅照过一次面,知道他的本事,现在就算我拼命,也绝无逃掉的可能。
“小子,一年多没见了。”假师傅嘿嘿笑了笑,说道:“没想到越活越结实。”
“你不也是一样?”
假师傅脸色变了变,不过一转眼又恢复了常态:“有趣,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跟我说话。”
“凡事都有第一次。”我暗中观察,觉得假师傅和我师傅外表虽然没多大差别,但性情脾气完全就是两个人,假师傅喜怒无常,身上的戾气很重,不像师傅那样敦厚沉稳。
“走。”假师傅推了我一把,说道:“你要还有几分聪明,就别想着逃走,这世上,有很多酷刑,你听都没有听说过,你要是想逃走,被我抓了,我一样一样在你身上都试一遍。”
“去哪儿?”
“去一个地方,莫要多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被迫和假师傅走到一起,顺着河滩先朝西边走去。假师傅阴沉沉的,走路也不出声,身子轻飘飘的如同一片树叶。
“那十多个民夫是怎么回事?那条龙骨祖船又怎么沉到水里去了?”我走了好一会儿,心里只觉得发闷,忍不住问假师傅。我倒没指望他回答我,只是试着问问。
“那十多个泥腿子?”假师傅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只不过,笑意中充满了冷酷和轻蔑:“他们吃了我的鱼,就要付出些代价。”
“他们只是吃了几条鱼,你却要了他们的命。”
“尘世中就是如此,你的拳头不硬,便要被人欺负,被人屠戮,这是天道。”假师傅哼了一声:“你不要想着做一个圣人,你可怜他们,现在谁又来可怜你?”
我心里不服,可是又没法跟假师傅辩驳,一个人,脑子里若是有了根深蒂固的想法,那么就很难被说服。
“那条龙骨祖船,送人去了。”假师傅竟然非常爽快,见我不说话了,又回答我第二个问题:“收了十多个人,就得送走,若是送的迟了些,便不中用了。”
“送人?朝哪儿送?”
“朝一个谁也没去过的地方送。”假师傅阴沉沉的一笑,那笑容让我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假师傅说到这儿就不肯说了,可是,我心里总是翻来覆去的琢磨着一个念头,他说的那个没人去过的地方,是否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藏宝地?
我暂时不清楚,假师傅知道不知道那个地方。只不过我心里有一点自己的推断,那个藏宝地,我和神算子无意中进去过,藏宝地养着虎吞的地方,还有倒挂在上方的尸体,加在一起几乎数都数不清。那些尸体,肯定都是从外头送进去的。
我想到了这些,却不敢再问了,唯恐暴露自己去过藏宝地。
“那些民夫,被送到你说的没人知道的地方以后,要干什么?”
“你问的太多了。”假师傅斜了我一眼:“一个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不是好事。”
假师傅不再说话,只是闷着头一直走,我们俩走了很长时间,到了拂晓前,右手边那条小路上,过来一个赶着毛驴车的乡下人。毛驴车上拉着一些自种的菜,应该是送到二十多里外一个镇子上去卖钱。
假师傅看到赶着毛驴车的乡下人,推了我一把,带我径直走向对方。那乡下人估计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在荒僻的河滩上徒步前行,勒住驴车,刚要说话,假师傅走到面前,抓着对方的衣领,直接将人给甩了出去。
他的力气很大,这一甩,那乡下人被甩出去两三丈远,重重的落在地上。假师傅将车上的菜全都扒拉下来,硬推着我坐到驴车上。
“那个乡下人又没有招惹你,你何必这样?”
“你这套说辞,都是跟你师傅学的?”假师傅蔑然一笑:“谁规定了他不招惹我,我就不能招惹他?他恰好有辆驴车,我恰好想坐驴车,就是这么简单。”
我瞥了他一眼,回头望去,那个乡下人被摔的很惨,不过还不至于丢命。
“你一副好心肠,却没有任何用处,愚人而已。”假师傅用力拿鞭子抽了毛驴一下,他手上的力道那么强,一鞭子就把毛驴抽的皮开肉绽,毛驴吃痛,撒腿狂奔,假师傅哈哈大笑,不住的抽着毛驴:“瞧见没有,我比它强,它就要听我的,供我驱使。”
我不言语,只因为我觉得和他说什么都是多余。
“你不说话,是瞧不起我?”假师傅突然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头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很渗人:“我不是善人,也从来不想当一个善人。”
我还是不答话,假师傅也没为难,只是一个劲儿的驱赶毛驴。毛驴跑了十几里,已经只剩下半条命,假师傅看毛驴跑不动了,拉着我跳下了车子。
“前头七八里的地方,有个镇子,镇子附近,是方家村。”假师傅指着前面,对我说道:“那个村子以前住的都是石匠,你听说过吗?”
这个镇子我从未来过,自然不用提镇子附近的小村。不过,假师傅一说方家村,再说村里过去都是石匠,我就想起了以前听人说起的一个叫方石头的人。
方石头是真名还是诨号,我不清楚,方家祖上好几代都是打石头的石匠。到了方石头这一代,依然还是做石匠。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方石头跟几个走江湖的人搭伙做了笔买卖,赚了一些钱,方石头就觉得,这样的钱好赚,比辛辛苦苦做石匠挣得多的多。
从那以后,方石头把家族里的精壮挑选出来,专门在河里捞东西。
大河的河底,其实有很多东西,以前大河泛滥,时常改道,一改道,就把沿途的一切都淹没在河水中。民居,宅院,坟地,古墓,大水过去,一切都不能幸存。沉在河底的东西,大半都是无用的,不过也有些值钱的古董,方家专门从河底捞东西,筛选一遍,把值钱的带走。河滩上做这一行的其实很多,黑话叫做“划水”。
划水多,相互争斗频繁,方家村附近的河道,原本有两伙划水。从方石头带领家族参与进来以后,就跟这两伙人打的不可开交。方家人以前都是石匠,膀大腰圆,身子粗壮,又敢打敢拼,所以很快就站稳了脚,独霸了大约四五十里的河道。
做划水,自然要跟人交易,也要跟一些江湖人打交道。方家渐渐就变成了一个河滩江湖家族,从方石头到现在,已经传了五代。
“我问你知道不知道方家村,你怎么不答话?”
我正在思索,假师傅踢了我一脚,可能是埋怨我不搭理他。
“你问话就问,踢我干什么?方家村,我知道,没去过,听人说过。”
“方家村这一代的家主,叫方毅,走吧,到方家村去。”
“去干什么,你认识方家的人?”
“到了你就知道了,不管什么地方,我想去就去,还要看认不认识他们的人?”
假师傅这个人,有点阴阳,有时候话很多,不理他,他还横眉竖眼的发火,有时候半天也不放一个屁,要是跟他说话,他也要发火。我跟着他走了整整一夜,觉得已经受够了。
“小子,你叫宝十三,是不是?付千灯以前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世上,有个跟他长的一样的人?”
“没告诉过我。”我在假师傅手里吃了亏,不主动说话,但他要问我,我也敷衍着答上一句两句。不过,他说的这话,也正是我很想知道的,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跟师傅长的那么像:“你说的跟他长的一样的人,不就是你?”
“对啊,你这么聪明,能猜到是我,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跟付千灯长的一样?”
“为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假师傅阴阳怪气的笑起来,抬手在我后脑勺重重的拍了一下:“就是不告诉你。”
我心里很烦,但拿他没有办法。
半上午的时候,我们走到了方家村。方家村其实离镇子还有段距离,而且这样的江湖家族平时都有人巡视守村,一般人没事了不会到这儿来,所以方家村周围看着很荒凉。
从外面到村里,只有一条路,假师傅带着我走在路上,到了村口,四五个人从前面围了过来,都是方家派来守村的人。
“朋友,从何处来?”方家的人还算是比较客气的,把我们挡在路口,问道:“到这儿有什么事?”
“我到这儿有什么事,还需跟你说?”假师傅一伸手,拳头便嘭的一下砸到对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