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本来是跟我回来拿酒的,可酒都装好了,他又不拿,急着赶回河滩上的工地。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再开口,小六已经急匆匆的转身走了。
我觉得他不对头,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看着小六远去的背影,我脑子里始终都不安生,不断回想着今天在河滩吃饭时的一幕一幕情景。
鲜美的鱼汤,隐没在鱼汤中的牙齿……一想到鱼汤里的牙齿,我浑身上下就忍不住开始发冷,不由自主的迈步跟上了小六。
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清楚,那些被冲到河滩上的鱼一定有问题。若是跟着小六,指不定还会有什么预料不到的怪事发生。我吃这样的亏吃了不止一次,但心头刚萌生出犹豫,师傅以前和我说的话,就浮现于脑海。
师傅告诉过我,人活在尘世里,不可能事事如意,遇到别人有难了,自己能伸手就伸手拉一把,天道循环,好心总有好报,自己所作所为,都有上天记着帐的。
小六蛮机灵,人又淳朴,平时跟我见面聊天,总是一口一个哥的叫,我明知道可能会有意外,却又不忍他出事,想了想,迈步就尾随在后面。
小六出了村子之后,直接就奔着河滩的工地而去。他的脚步很快,到了后来,干脆就撒丫子开始奔跑,我一直紧紧的追赶,保持着几丈远的距离。小六好像心无旁骛,根本没在意身后有人尾随。
河滩的工地离村子有段距离,但小六迈步狂奔,跑了一阵就快到了。他毕竟岁数还不大,跑了这么久,累的够呛,在遥望到河滩工地时,小六放慢了脚步,却依然不停的朝前走。
我跟在他后面,朝着工地那边张望了一眼。那座喜庙修在地势很高的地方,在明亮的月光映照下,能够看到已经快要完工的喜庙。因为喜庙还没有上梁,呆在屋里不是很牢靠,再加上这毕竟是座喜庙,干活的民夫一般不会睡在里面,都在外头打地铺。现在的时间还不算晚,他们本该凑在一起,聊天抽旱烟,可放眼望去,喜庙周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看不见。
那些民夫,都到哪儿去了?
小六依然在走,等走到喜庙下方那片平地时,我突然看到,前方紧贴着浅水的河岸,站着十来个人。
因为距离还远,我辨认不出那是不是喜庙的十多个民夫,小六显然也看到了那些人,毫不迟疑,折身就走了过去。
“小六!”我在后面喊了他一声,可小六却听不到,直挺挺的朝前走。
我想着,现在至少得把小六先给拉住,我加快了脚步,想要赶上小六。但只跑到一半儿,河岸那边陡然翻起了一片巨大的水浪。
借着月光,我看见那片巨大的水浪中,猛的浮出了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黑影子很大,从水浪浮出之后,顺着水波轰隆的冲到了河岸上。
巨大的黑影停在了浅水中,我的瞳孔猛然一缩,立刻分辨出了这团黑影。
那是一条船,一条斑斑驳驳的船。这条船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破旧不堪,船体破损了不止一处,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龙骨。
这就是那条龙骨祖船!
时间尽管过去了很久,可一看到这条船,当初和师傅失散时的情景,立刻浮现出来。我无法忘记,就是这条船的出现,撞塌了我和师傅的家。
龙骨祖船上面,没有一个人,站在河岸边的十多个民夫,一动不动,仿佛不知道自己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个庞然大物。小六还在跑,而且跑的很快,我拼尽了全力,又跑出去十来丈远,才跑到他身后。
啾啾……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片很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如同很多人在哭泣,在嚎叫,在悲鸣。当这声音传遍河滩时,站在河岸的十多个民夫,不约而同的动了动,接二连三的顺着残破的船身,朝船上爬。
“等等我……等等我……”小六显然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他好像愈发的急躁,想要跟着那些人一起爬上龙骨祖船。
说实话,这条龙骨祖船一出现,就让我感觉非常不妙,那十来个民夫已经朝船上爬了,我肯定来不及阻拦,我只能用力朝前一扑,先把小六扑倒在沙地上。
“小六!”我抓着他的衣领,拍了拍他的脸,说道:“还认得我吗?小六?”
小六不说话,只是呆呆的望着我,那种不妙的感觉,瞬间就蔓延到了全身上下,我站起身,想要把小六先拖到远处。
啾啾……
那片呜呜的声响,在这一刻又传了过来,小六本来已经发呆了,但听到这阵声音,身子猛然发力,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直接把我给甩到一旁,翻身爬起来,接着朝龙骨祖船跑去。
这一刻,我隐约有些明白了,也隐约有些后怕。我感觉,这些民夫,外加小六,很可能就是因为吃了那些从河里被冲上来鱼,才会被这声音给勾住了心神。
所幸的是,那些鱼我一口没吃,否则的话,这时候多半也要和这些民夫一样。
我还是不忍心看着小六送死,硬着头皮爬起来,继续朝前追。小六一口气跑到了龙骨祖船旁边,踩着浅水趟过去,攀着破烂的船身使劲朝上爬。
“小六!”我喊了一声,正要上前阻拦他时,那阵诡异的声响陡然一变,变的像是一个人在伤心的抽泣。
这一刻,我的头皮更麻了,脊背上冒出一片冷汗。
我终于分辨出来,这声音,是尚方哨的声音。尚方哨是我们打金钟这一门祖传的法物,只不过丢失了很多年,我听师傅说过,也就是上次龙骨祖传撞塌了我和师傅家园的时候,才见到了真正的尚方哨。
尚方哨,是在那个假师傅的手里,这么要紧的东西,假师傅肯定不会丢掉。如今尚方哨响了起来,那就说明,假师傅也到了。
果然,当尚方哨的声音传到耳边时,我突然觉得自己身后如芒在背,唰的转过头,一眼就看见假师傅站在后方不远处。
他手里捏着尚方哨,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我。这一瞬间,我的脑子忽然又模糊了起来,因为我分辨不清楚,他是假师傅,还是真师傅。
我还记得,那一次,我被一个老婆婆和苏家的弃徒给堵住了,就是假师傅出现,才让我和方甜解了围。
也就是那天,我做了个梦,梦到师傅叫我八月十五到五龙庙。等我醒来时,梦境犹在,而且衣袋里还多出了一张写着八月十五,五龙庙字样的纸条。
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出假师傅对我有一丝的不利,他不仅帮了我,方甜也因此拿回了金玉堂丢失已久的背尸图。
我迟疑了,心中的敌意和戒备,混杂着一片难以形容的情愫,让一颗心飘来飘去,始终不定。
“你是……”我回头望着面前那个不知真假的师傅,问道:“你是师傅?还是?”
“你的脑袋,还是那般愚笨。”假师傅捏住尚方哨,在我面前晃了晃:“付千灯手里,会有尚方哨吗?”
我陡然惊觉,这是那个假师傅,绝对是。
我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跑,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假师傅手里,否则的话,下场会很凄惨。我毫不犹豫,转身就一阵猛冲,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一口气冲出很远。
然而,在我跑的没有力气,被迫放慢脚步时,肩膀上啪的搭过来一只手。
“你跑的不够快,因此,你也逃不掉。”假师傅竟然还站在我背后,脸上挂着一股似笑非笑的表情,隐约还有一丝不屑。我的本事,跟他差的太远,或许在他看来,抓我杀我,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你还想怎么样?”我心里不可能不怕,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怕又能有什么用?
“我做我该做的事,我想怎样就怎样。”假师傅收起尚方哨,手轻轻一动,直接扣住了我的琵琶骨。
他出手并不快,也不猛,可我偏偏就是躲闪不开,被他扣住琵琶骨之后,半截身子似乎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连挣扎都没有余力。
假师傅制住我之后,就这样扣着我的琵琶骨,推我朝回走。我们重新回到了河岸边的龙骨祖船,等到靠近时,我的目光猛的一滞。
那十多个民夫,已经吊在了龙骨祖船四周竖起的木杆上,十多个人,如同十多个吊死鬼,双手双脚软绵绵的耷拉着,河风吹过,十多个民夫脖颈挂着绳子,身躯轻轻的随风晃来晃去。
我又看见了小六,他来的晚,刚刚爬上龙骨祖船,他没有任何犹豫,踩着船舷,抓住一根木杆的绳套,把自己的脖子套在里面,双脚一松,整个人立刻被吊在了木杆上。
被吊着脖子的人,不会马上就死,小六手脚并用的挣扎了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断了气。我看的双眼充血,可琵琶骨被假师傅扣着,就如同骨头间钉着一枚钉子,动一动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