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尸图?背尸图是什么玩意儿?”
“我把家底儿都告诉你了,你听听就行,莫再跟别人讲。”方甜朝周围看了看,在渡口等船的船客不多,也没人注意我们两个,她把我朝旁边拉了拉,说道:“背尸图,是我们金玉堂的镇堂之宝。”
金玉堂现在看起来财大气粗,但是上溯几辈,他们的先祖穷困潦倒,是河滩上的背尸人。
背尸人专门清理尸体,不管春夏秋冬,只要到了该干活的时候,就得干活。那是特别脏也特别累的活儿,一般人做不来。我们捞尸人常跟尸体打交道,可一年总还能休息三四个月,背尸人则不同,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背尸人和捞尸人有一点相同,有些背尸人是受雇,专门清理一个地方的尸体,比如遇到战乱,灾荒,大汛,死的人太多了,尸体积在一起,天冷的时候还好点,天气若是热,尸体一腐烂,很可能引发瘟疫。这时候,官府或者士绅,就会出钱雇一些背尸人,把尸体清理出来背走,背到合适的地方,撒石灰,然后一把火烧掉。
而有的背尸人,就在喜庙,晾尸崖这种地方呆着,遇到有人需要把亲属的尸体带走,却又下不去手,背尸人就去帮忙,有一些还能把尸体运送回死者的老家。
这个活儿,并不好做,虽然不要什么手艺技巧,有把子力气就行,但尸体腐烂之后,一般人别说背尸了,看一眼就会把苦胆给吐出来。
金玉堂的先祖,就是背尸人,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发现了积尸地能够淘金的秘密。淘出一些金子,有了钱,然后放手精研此道,等金玉堂传到第二代的时候,淘金之术已经非常纯熟。
所有人都知道,金玉堂是从积尸地淘到黄金的,但别的人找不到积尸地,而且,即便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从积尸地里淘金,这是金玉堂的不传之秘。
金玉堂的先祖,留下过一幅画儿,那幅画儿叫做“背尸图”,据说,背尸图能够找到可以淘出金子的积尸地。这幅画儿,掌握在历代家主的手里。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背尸图在哪个方家嫡系的手中,那么这人就是金玉堂的家主。
方甜的父亲方冠运,是个生性较为孱弱的人,不争名不夺利。他有一子一女,女儿就是方甜,儿子是方甜嫡亲的哥哥,叫做方猛。
方甜父亲做家主的那几十年,金玉堂顺风顺水,没有什么大的起伏。但是等到他晚年的时候,却总被一件事所困扰,那就是,下一任的家主位,到底传给谁。
方甜方猛一母同胞,性情却大不相同,方猛暴躁,戾气比较重,行事不择手段,而且颇为张扬。从大局长远考虑,方猛接管金玉堂,前景不堪。金玉堂倒是没有家主必须要由男人来做的规矩,大河滩上的江湖家族门阀,历来不讲究这一套,女人当家作主的家族也不算少。只不过,前几代方家家主都是男人,没有女人当家的先例,方冠运想扶持方甜,却又怕众人不服,就这么拖了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能理事。
也就是这个节骨眼上,金玉堂遭了一场很大的大火,火势汹汹,几乎烧毁了半个金玉堂。大火最终被扑灭,但灾乱之中,一直保管在方冠运手里的那幅背尸图,被人给偷去了。
谁都知道,这一定是金玉堂出了内鬼,可是暂时也查不到什么。方冠运又急又怒,没几天就咽气了,临死之前,他也来不及指明,到底由谁接管金玉堂。
“我本不想跟我哥争的,可他欺人太甚。”方甜说到这里,轻轻咬了咬嘴唇:“容不得我,我气不过,就偏要跟他争一争。”
他们两个都是方家的嫡系,也各有一部分人支持,谁做家主,彼此争论不休。最关键的是,背尸图丢了,没有这幅画儿,家主的位置就定不稳。因此,这两三年时间里,不管方甜还是方猛,都在全力打探背尸图的下落。
不久之前,方甜得到了消息,背尸图据说是在高阳坡一股势力不大的沙匪手里,方猛已经提前派人去夺。方甜立刻亲自带了人朝这边赶,她和方猛斗争了这么久,彼此身边都安插的有人。方猛派去夺图的人里,有方甜的眼线。眼线在夺图中受了重伤,临死前拼命把消息传了回来。
方猛派出去夺图的人,几乎跟那一股沙匪同归于尽,只有那个郝三,活到最后,夺了背尸图离开高阳坡,想赶回金玉堂。
方甜收到了这个消息,方猛必然也收到了,两伙人都在全力寻找郝三。
听到这儿的时候,我又暗中苦笑了一声,事情就是这么巧,偏偏让我歪打误撞般的找到了重伤之下的郝三。若不是这样,这件事怎么也不会把我给卷进来。
郝三垂危之时,是想给方猛的人报信,但方甜恰好就在附近,抢在方猛的人之前,找到郝三的尸体,还抓到了我。
郝三是找到了,可背尸图却没在他身上,毫无疑问,是重伤郝三的人抢走了背尸图。
难怪,当时方甜跟我说,她不跟我计较郝三的死,只要我交出背尸图,这件事就算完了。郝三是方猛的人,死了,活了,跟方甜也没什么干系。
“苏家的过阴婆不是问过话了?”我问方甜:“别人不知道谁杀了郝三,郝三自己应该知道啊。”
“嗯,过阴婆从郝三尸首上问出了杀他的人。”
“是……是谁?”我追问了一句,不过,这件事对金玉堂来说,是至关重要的隐秘,我又赶紧补了一句:“背尸图是在杀了郝三的凶手手里,说出凶手,就等于暴露了背尸图的下落,不方便说就算了啊,我就是好奇,所以随口一问。”
“你解释什么?我又不是信不过你。”方甜顿了顿,又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跟我并不熟,可是我落难了,你不肯走,拼死救我,我昏厥发烧,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你也没有趁人之危,我自然信得过你。”
“你说的我倒不好意思了。”我挠了挠头:“我也不是什么豪杰侠客,当时……当时也说不清为什么,总是不忍看你送命。”
“杀郝三的人,我已问过你了,是个捞尸人,叫做付千灯。”方甜轻轻皱了皱眉,说道:“我们金玉堂跟捞尸人以前不打交道,这个付千灯,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
“是啊,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很难。”我心里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尽管我之前已有所猜测,可如今听方甜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心绪不宁,我不敢让她看出我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接口说道:“但这个事,还是先放放吧,你在金玉堂都没有立足之地了,如今,是要把你跟你哥哥的矛盾先化解开。”
“没有什么可化解的了。”方甜的拳头立刻捏紧:“你觉得还有什么化解的余地?若他还念着一丝兄妹之情,就不会叫人来杀我!”
“那你?你想干什么?去找那个费山寒,联手对付你哥?”
“我……”方甜一提起自己被追杀的事情,就颇为恼火,可是等我问出来,她又犹豫了:“我现在心里恨,可是,若真到了找他算账时,我多半又会心软……毕竟,我和他都是一个娘生的……可金玉堂不是他一个人的产业,我即便不报这个仇,也要把属于我的那些重新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