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里?跟死人在一块儿?”我听了神算子的话,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真假。可是看看他的模样,总有点靠不住的感觉:“你不要胡说八道啊。”
“怎么是胡说八道?”神算子指着桌上的龟甲,说道:“卦象如此,我就是依着卦象来解的,你不信我倒也罢了,不能连我们这一行的祖师爷也一起不信……”
“那她,现在是生是死?”
“卦象没显出来,说不清楚。”
我心里顿时没了主意,原本想着是听算卦的说几句吉利话,但神算子说了这些,却又让我七上八下,不知所以。
“算了。”我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老弟,等等。”神算子又拦住我,说道:“只因你我有缘,所以,我看出了一些关于你的事,老弟,背井离乡闯荡江湖,不容易,你再拿三个铜角子,我把你的事也说一说,如何?”
“还有完没完了。”我闷着头,也不想再跟对方废话,可神算子似乎是缠上我了,急忙伸手拉住我的胳膊。
“老弟,近日里,你就有灾!”
“是啊,我有灾,然后给你钱,你教我破灾的办法,是不是?”
“你这个老弟啊,宁是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神算子撇了撇嘴:“好吧,不收你的钱,只说说你的事情,谁叫咱们有缘。老弟,你听好,你近日有灾,不过,也不用担心,这场灾,有惊无险,只因有贵人助你。”
“那我就谢你了。”
“老弟,若我推演的准,以后再路过此处,别忘记赏两个小钱。”
我离开卦摊,朝着车马店走去,走了几步之后,还能听见神算子拦住一个行人,说道:“这位老弟,听过西沟神算子的名头么?你我有缘,坐下来卜一卦……”
回到车马店的时候,穆九正跟几个石河湾的人喝酒,他的身子健壮,休息这几天,身上那些皮肉伤已经开始收口,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穆九叫我过去一起坐,喝了两杯之后,穆九跟我说,他和石河湾的兄弟,打算要离开了。
“老弟,有什么打算?”穆九是个爽快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若真的没去路,到石河湾去,兄弟们旦有一口吃的,也不会叫你挨饿。”
我知道穆九的为人,要是无牵无挂,跟他一起闯荡江湖,倒也不错。可我心里装着的事太多了。
我委婉谢绝,穆九也不在意,一众人痛痛快快喝了一场。
第二天,穆九带着人离开小镇,他可能还是怕我不安全,专门送了我一程。一直送到镇子附近的河丰渡口才分开,等穆九他们走了之后,我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家没了,那个暂居的小村肯定也回不去,千万里长的大河,广袤的河滩,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更要命的是,我丢了行李,身上只剩下十几个铜角子,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我没有远走,就在河丰渡口这里给人打零工。渡口除了载人的客船,时常也有货船商船经过,渡口附近有个沙场,有船只专门来拉沙子。我就和其他做苦工的一起,帮忙装沙子。做苦工的钱,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我跟人学了些谋生的手段,每当有运煤和运粮的船在这里停留卸货,渡口就会散落一些煤和粮食,只要不怕麻烦,可以把这些东西收拢起来,攒多了拿去卖。
每日下了工,我还是会到河边去走一走,找一找。日子过了这么久,我已经不再抱有找到青萝的希望,可每天这样走走看看,心里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指望。
人只要还有一点指望,就还能努力的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我在渡口忙碌了好几个月。平时省吃俭用,攒了那么一点钱,恰好,渡口有个老船家,岁数太大了,干不动活儿,想把自己的小船给卖掉。我用攒的钱把船给卖下来,又修理收拾了一番。
我什么都不会,只有一点捞尸的手艺,有了船,至少就有了吃饭的家伙。四羊船被鱼伯暂时保管,没有这个显眼的标记,我只能和其他普通的捞尸人一样,用白布裹一截木头,然后拿麻绳挂在船头。这是大河滩寻常捞尸人的招牌,挂了这截白布和木头,有需要打捞亲人尸首的雇主,就会找到我。
我在渡口南边十多里的地方安了身,除了干活,平时吃饭睡觉都在小船上。朝西走几里路,就有个村子,可以过去跟村民买粮食。
一转眼,到了四月,天气转暖,大河两岸又恢复了生机,客船,商船,还有那些平时靠河吃饭的船家,全都忙碌起来。这天后半晌,我正在岸边打盹,有一对老夫妻,哭天抹泪的找到了我。
这对老夫妻,我有一点印象,就是附近那个村子的人。河滩边住着的人,都知道白布木头麻绳是捞尸人的招牌,对方找到我,肯定是要打捞尸体。
老夫妻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渡口那边做工,小儿子在家里料理田地。前两个月,小儿子的媳妇得病去世,让他痛苦不堪,连着在家闷了两个月。老夫妻是怕儿子闷出什么毛病,去渡口看大儿子时,硬把小儿子也带上,顺便让他出来走动走动。
结果,到了渡口之后,小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水了。四月的水势比冬天的大,人一落水,就顺流而下。老夫妻慌了神,大儿子出来找,他们也沿着河岸一直找到了这边。
在大河滩上,没有谁比捞尸人更熟知水流,更熟知水中的尸体,因此,不管人是不是死了,叫捞尸人去寻找,是比较妥当的。
我问了问对方落水的时间,只觉得活下来的希望不大。
“我那个儿子,今年刚刚三十岁。”老头儿泪汪汪的对我说道:“穿着一身黑褂子……”
“我知道了,大爷,你回村等,先不要着急,我这边有了信儿,立刻就去告诉你。”
我把这些都问清楚了之后,当即驾船下河。这段河道的情况,这些天来我已经摸熟了,下河之后,就先往南边去找。
一来一去,一个多时辰,一无所获。我又调转船头,顺着东岸开始找。
天色微微发黑的时候,在东岸一个水势很缓的河湾处,我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人。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穿着黑褂子,跟那对老夫妻描述的样子很相像。
这个人仰面浮在水上,随着缓缓的水流,在水面不断的漂动。人肯定是死了,我叹了口气,驾船靠近,先用一个绑在木杆上的铁钩,把尸体翻了个个儿,让他脸朝下漂着。
这是捞尸的规矩,捞尸人平时所说的“三不捞”里,就有一个仰面浮尸不捞。捞尸人觉得,浮尸离水上船之前,如果是仰面朝天,那么就会把捞他的人记住,会给捞尸人带来麻烦。
其实,师傅跟我说过这条老例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那么玄。就是因为有些浮尸在水里时间久了,身子膨胀,内脏也会腐烂,在捞动的过程中,可能会从七窍里喷溅出来尸水。这些尸水喷溅到身上,弄不好会要了捞尸人的命。
等到把浮尸调转了之后,我操起那张大网,轻车熟路的把尸体兜住,然后用巧劲顺势一拖,借助水的浮力,连人带网一起拖上船。
当我把尸体拖到船上,又取下大网之后,陡然间看见,尸体的胸口,有一个血窟窿。血迹都被河水冲散了,不靠近还真的看不出来。
那对老夫妻的儿子,不是溺水而亡,是有人杀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