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有伤感,有遗憾,有惋惜,越想就越不舒服。和穆九一路朝南边走着,我不时的向河岸那边张望。时到此刻,我自己也有些分辨不清,青萝和那两个花家人落水时,究竟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拖他们下水。
可我现在不敢逗留,花家人究竟有没有彻底的离开,还无从得知,穆九也受了伤,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到一个安稳的地方。
我们两个人拼尽了全力赶路,天亮的时候,恰好赶到了小镇子。穆九带我进了镇子,然后找到一个门脸很破的车马行。
这个车马行,算是穆九的一点产业,同时,也是石河湾安插在镇子里的眼线。四大贼平时昼伏夜出,打家劫舍,需要灵通的消息,每一伙沙匪都会在河滩两岸人烟比较密集的地方派人盯着,人多的地方,消息才多,这些眼线一旦打听到了什么有用的讯息,就会立刻传递回去。
穆九一进车马行,两个伙计吃了一惊,赶紧扶住他,然后带我们到了后面用来休息睡觉的小屋。
一到这儿,算是安全了些,伙计弄了热水,给穆九擦洗了一下,又仔仔细细的上了药,包扎好。穆九身上的伤口多,好在都是些皮肉伤,没有触碰到骨头,休养一些日子就会康复。
“去,弄些肉,再弄点酒。”
“九哥,身上带着伤,最好是先忌忌口。”一个伙计劝道:“酒就别喝了。”
“活着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这点皮毛伤,还能挡得住老子喝酒?叫你拿就拿,别废话。”
伙计不敢违逆穆九,到镇子上买了酒肉。穆九生性豪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半斤肉一斤酒下肚,他才擦了擦嘴角,说道:“老弟,你也吃啊。”
“老哥,按你看,那些花家人,会不会还跟着?”我无心吃喝,问道:“要是他们不跟着,我还想……还想再到河边看看。”
“再到河边,有什么意思?”穆九知道我还想去找找青萝,摇了摇头,说道:“人,总有生老病死,尽了力就好。”
话是这样说,可我总觉得胸口堵着什么东西,堵的我很难受。
穆九的两个伙计恼火的很,骂骂咧咧的,想要回石河湾喊人,找花家的麻烦。穆九拿了根牙签剔牙,沉默不语。
“这事,算了。”穆九沉默了好半天,才放缓了语气,说道:“老子受了伤,花家的也没占便宜,算是扯平了。”
“九哥,就这么算了?”有个伙计愤愤不平:“咱们石河湾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
“吃亏是福。”穆九咧嘴一笑,随即又正色说道:“跟花家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碰巧了遇到这事。花家不是什么小家小户,真要是斗起来,咱们兄弟免不了死伤,拿兄弟的命,去拼这点面子,划算吗?”
我在旁边听着穆九说的这些话,对他很是佩服。大河滩走江湖的人,很多都把面子看的比命都重,可穆九所惦念的,还是自己那干兄弟的生死存亡。
就这样,我暂时和穆九住到了这间车马店,店里的伙计可能是怕花家再暗中找麻烦,专门叫人去石河湾传讯,石河湾呼啦啦来了十多个人。
穆九是江湖人,看着粗枝大叶的,其实很懂规矩,他不追问我的家世,甚至连花家人为什么跟我为难都不多问。可能他知道,身陷困境的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在这儿住了大概有三四天,我有些呆不住了。穆九的兄弟在镇子周围仔仔细细的探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估摸着,花家人也知道穆九不好惹,他们在喜庙那里死伤惨重,多半会带着伤者回去。
我实在是呆的闷了,溜出车马店,在镇子里逛了一会儿。镇子不大,不过,河滩到处都是荒地,一个小小的镇子,也是人流汇聚的地方,非常热闹。我从街头走到街尾,不经意间,看到了有个测字算卦的摊子。
要是放到以前,我对这种江湖先生多半嗤之以鼻,不怎么信,也不会花钱来找他们推演。可是,接连出了这么多事情,心里一直空荡荡的,就想找这个算命的给算一算,哪怕他只是信口胡诌几句好话,多少也能让我好过一些。
“你算命算的准么?”
“老弟,看你这话说的,你要是问卖西瓜的,西瓜甜么?人家会说不甜?你问我算命准么,我会说不准?”算命先生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瘦男人,穿着一身黑布面的夹袄,颌下的胡子稀稀拉拉,又长了一双绿豆眼睛,模样颇是滑稽,他一听我问,站起身指了指身后的那条幌子,摸着胡子说道:“别的算命的,或许是坑蒙拐骗糊弄你,可我西沟神算子,一向推演如神。不瞒你说,我推演卜算,用的正经是文王六十四先天神卦。老弟,实不相瞒,我不是见人就给卜算的,求卦的人一定要有缘……”
“你少说两句吧。”我摆了摆手,我纯属是没事了,只想听算卦的说几句吉利话:“一卦多少钱?”
“二十个铜角子。”
“那你去抢呗?”我扭头就走,我是想听几句吉利话,可这吉利话太贵,我就听不起了。
“老弟,慢走。”这个自称西沟神算子的算命先生绕过小桌,伸手拦住我:“老弟,我们这一行,你怕是不懂,卦资到手,三分敬祖师,三分敬鬼神,剩下的才是自己的。老弟,我是瞧着与你有缘,你出多少卦资,说个数。”
“就这些。”我从兜里掏出三个铜角子,丢在桌上:“你要算,就算,不算,我就拿走。”
“你这个老弟啊。”神算子苦笑一声:“把这么庄重的事弄的和做生意一样,罢了,还是那句话,你我有缘啊。”
这个自称西沟神算子的算命先生拿了桌上的钱,小心塞进衣兜,坐的端端正正,问道:“老弟,说吧,你要卜算什么?姻缘?财运?吉凶?”
“我想算一个人的吉凶。”
“那人的生辰八字,知道么?”
“不知道。”
“那,有那人用过的东西么?”
我想了想,和青萝失散的时候,形势那么危急,根本来不及在意什么随身的东西。等到失散之后,两手空空,别说青萝的东西了,就连我自己的东西也丢的干干净净。
“我里面这件夹袄,是那人做的。”我想了半天,除了青萝给我做的那件夹袄沾着她的气息,就真的别无它物了。
“那就成,只要有那人碰过的东西就成。”
我干脆就把夹袄脱下来,交到西沟神算子手里。神算子摸了摸夹袄,又闻了闻,微微的眯着眼睛,不知道在回味什么。
“这是个女人。”西沟神算子装模作样的在夹袄上抓了一把,说道:“她的气息还留在衣服上,老弟,我说的对不对?”
“衣服不都是女人做的?你见过几个会做衣服的男人。”
“这衣服上,留有她的气息,这就错不了。”西沟神算子胸有成竹,也不在意我说什么。
西沟神算子搓了搓手,从身上取出来三块磨的油光发亮的龟甲。就势在桌上一抛,光滑的龟甲在桌上晃动了几下,随即缓缓停住。
我根本看不懂这些龟甲,神算子倒是看的聚精会神。我也不知道他真的是看出了什么,还是故作玄虚,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念念有词。
“算出来了吗?”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自己竟然也有点紧张,追问道:“这个人,现在……现在生死如何?”
“她在水里。”神算子睁开眼睛,还是皱着眉头,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看着卦象,她像是跟死人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