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原本蹲在院墙脚下的村民,全都站起身,踏雪追逐过来。四五十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和失心疯了似的,踩的积雪不断咯吱作响。
“他们……他们都怎么了……”
“已经这时候了,还问什么,快走!”我推了青萝一把,即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形势不对,根本没有时间再去分辨这些村民到底发了什么疯,不管怎么说,都要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和青萝在前面跑,一堆村民在身后追,出村的小路只有一条,等跑到小路尽头的时候,青萝脚下陡然一滑,我只觉得情形不对,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前方地面上的积雪轰然塌了下去,露出一个足有一丈深的坑。幸亏我反应够快,及时拉住了青萝,否则,她已经一头栽到坑里去了。
有人伏击!
看到隐藏在积雪下的深坑,我陡然明白了过来,这条小路肯定被人做了手脚。那么多村民失心疯一般的在身后追,我和青萝只能跑,跑到小路尽头,自然会落在坑里。伏击的人根本不用露面,就能将我们生擒活捉。
我抬眼朝四周扫了过去,可能看到的,只是皑皑白雪,除此之外,再无它物。我心里没底,却一刻都不敢停留,拽着青萝绕过那个深坑,小心翼翼的一边试探,一边朝前面走。
身后追击的村民,果然都没有正常的神智了,眼睁睁看到深坑,却义无反顾的一个接着一个朝里面跳。不多时,丈许深的坑就被填平了,剩下的人踩着坑里的人,继续追过来。我的脑袋一个劲儿的嗡嗡作响,等逃离这条小路之后,拔腿冲向了河滩。
离开曲折的小路,跑的自然就快了许多,不多时,便把村民都甩脱了。可我一点都不轻松,我总觉得,要伏击我们的人,一直尾随在暗处。
到了这种境地,我们非常被动,河滩地势平缓,一望无际,在这种地方奔跑,始终都无法逃过伏击者的追击。
我并不知道究竟是谁设下圈套,可拿脚后跟想想,也能想的出来,对方没安什么好心。此时此刻,除了逃跑,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拉着青萝一口气朝下游方向跑了十多里,累的人仰马翻。青萝的身子有点弱,估摸是坚持不住了。
“接着跑啊。”
就在我放缓脚步,想要喘口气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我唰的回过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可身后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是谁!?”
“我就跟在你身后,却偏不让你看到。”那道阴测测的声音冷笑了一声:“你藏的倒是严密,若不是找到我闺女的缠丝骨,还真的寻不出你的下落来。”
我的头皮麻了,脚底板嗖嗖的朝上冒凉气。说话的人虽然没把言语完全挑明,可我已经推断的出来,趁夜来到小村伏击我的,该是花家的人。
据说,花家的人天赋异禀,只要是花家嫡系的后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便是缠丝骨。
所谓的缠丝骨,其实就是在两只脚踝骨上,有一圈如同血线红丝一般的纹络。那东西就跟胎记似的,与生俱来,一辈子都抹不掉。
相传,长着缠丝骨的人,是鲤鱼精转世托生的,水性都好的出奇,哪怕是尚在襁褓里的小孩儿,丢在水里,也会自己扑腾着游动,不会沉底。缠丝骨是不是鲤鱼精转世,这不好说,多半都是民间的风传,但有一点,缠丝骨是很显眼的特征,做不了假,只要看到缠丝骨,就能确定,这一定是花家的人。
当时花寡妇逼问我玉顶炉的下落,结果遇见了河神收人,葬身大河。她消失的不明不白,花家人估计会找。
“我那闺女,命不好,嫁了人,丈夫死了,回娘家来住,谁知道又死在了河里。”那道阴测测的声音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飘忽不定:“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河里把她的尸骨找到。”
“花家的人,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出来说话。”我料定这次趁夜伏击的,是花家的人,既然被人盯上了,现在就不可能逃得掉,胆怯只会叫人瞧不起,倒不如大方些:“藏头藏脸的,有什么意思?”
“我那闺女死的惨,一辈子打鹰,不曾想,到头来叫鹰啄了眼睛。你害死我闺女,现在却还义正词严?”
“花寡妇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那只眼睛看到,是我害了她?”
“宝十三,你以为我闺女死了,就带不出话来了?你恐怕还不知道,河滩的过阴婆,跟我们交情很深。”
我原本还想跟对方在言语上周旋一下,可一听到这话,顿时就张不开口了。
过阴,用河滩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过话”。大河滩上最有名的过阴人,是一户姓苏的人家。过阴这门手艺,传女不传男,因为女人阳气比男人弱,过阴的时候更容易一些。苏家当家主事的人,俗称过阴婆,最擅长询尸问骨。
询尸问骨,意思就是跟尸骨进行特殊的“沟通”,从尸骨身上获取信息线索。我不知道花家和过阴婆有交情,如果花家找回了花寡妇的尸骨,再请过阴婆来问骨,那么当时翻船外加河神收人的事,花家想必都能知道。
“河神收人这种事,谁能预料的到?”我一听对方洞察了详情,干脆也就不躲了:“她死在河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闺女找你,是要玉顶炉,你痛痛快快给她,哪儿还会有后面的事?不是你害了她?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就赖你!”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哑口无言,花家的人摆明了不讲道理,是来找事的,我解释再多,等于白费。
到了这时候,我心里大概也有数,花家的人得到了消息,来小村伏击,却暂时没有露面,这足以说明,她们还是有忌讳的。花家知道我的名字,知道玉顶炉,必然也就知道我是付千灯的徒弟。她们暂时不动手,把我硬逼出村子,可能是想查探一下,我还有没有后手,我师傅是不是真的不在。
我暗自叹了口气,一个小小的玉顶炉,给我带来的麻烦太多了。
而且,我也能猜得出,落在花家人手里,下场必然凄惨。皮家的人凶,是凶在脸上的,而花家人的凶,则凶在骨子里。
“这事跟我没关系,没空和你废话!”我咬了咬牙,如今除了跑,还是别无良策。反正花家人心里有忌讳,一直不肯露面,我就拉起青萝,继续朝前跑。
月夜下的大河滩,空旷平坦,我只想找个地势复杂些的地方,伺机脱身,可跑来跑去,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坦地。
我只觉得这样不行,硬着头皮一直跑,迟早会把体力耗尽,等我们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对方便能信手擒来。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不远处,显出了一间房屋的轮廓。那间房屋就在河滩不远的地方,一头高,一头低,从远处望去,就好像一口搁置在河滩上的大棺材。
一看到这个,我心里顿时动了动,那是一座喜庙。
喜庙,其实就是义庄,老百姓为了避讳,所以才称呼喜庙。河滩上的义庄不算少,基本都是各地的乡绅出钱修建的,有些无主的尸体被打捞上来,附近又没有晾尸崖,尸体就暂时放入义庄,死者家属可以到义庄来认领尸体。
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打算到喜庙里避一避。现在只能尽量拖延,如果能拖到天亮,说不定形势还有希望出现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