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寡妇柔声细语,好像随意拉着家常,可是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再看看那个一个趴在船舷上对我虎视眈眈的“小孩”,我戒心丛生。现下的处境很不利,花寡妇应该就是故意把我引下河,再尾随过来,身在河中,除了跳水逃走,再没有别的出路。
然而,在大河滩上说起水里的功夫,谁能跟花家比拟?
无形之中,我所有的退路,似乎已被彻底封死。
“你也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心里有打算,尽管现在处境不利,但我绝对不能一味的示弱,否则就会更加不利:“素昧平生,问我这些做什么。”
“小弟,这不是好心问问么?我瞧你正年轻,人又长的精神。”花寡妇又是嫣然一笑,微微仰起头,说道:“我正好有个亲妹妹,刚十八岁,不是我跟你吹牛说大话,那模样长相,在咱们大河滩,真跟仙女一样。小弟,咱们结了这门亲,你看如何?”
我没做声,倒不是动心了,只是觉得这个花寡妇精明的过了头,把别人都当傻子那样看待。她这种胡话,骗骗三岁小孩儿也就罢了。
“瞧你不说话,是有这个心么?”花寡妇拧干了自己的衣服,轻轻披在身上,说道:“我们家,也不要你多少聘礼,就是那只玉顶炉,拿来当聘礼就成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花寡妇来意不善,现在果然吐露了真实意图。她的话,不由自主让我想起了之前那几个皮家的人,忍不住就打了个冷战。
“你胡说什么,什么玉顶炉,我不知道。”我的心顿时沉到了底,今天这事,恐怕不能善了,花家是什么路数,我还不太清楚,可我总有种预感,真要是落到花寡妇手里,估计也不比落在皮家人手里强多少。
“我们家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姑娘,花儿一般的人,送给你当老婆,要你一只炉子,也不应该么?小弟,做人,总要识点大体。”
我的心一横,谈是肯定谈不拢了,花寡妇摆着一副死缠烂打的架势,就算听说花家人的水性出神入化,可我还是得拼一拼。
与此同时,先前在心里泛起过的那个念头,便愈发的强烈了起来。诸如皮家,花家,其实早知道玉顶炉是在我师傅手里,只不过他们对师傅很忌惮,师傅在的时候,谁也不敢造次,等师傅出了事,这些魑魅魍魉就接二连三的跳出来,想要夺走玉顶炉。
师傅,他真就是个捞尸人吗?
“小弟,你怎么想?你说出来啊。”花寡妇看我沉默不语,接着追问道:“你是嫌一只玉顶炉换花家一个姑娘不划算?那你说,要怎样才好?我也只是嫁过一次人而已,你要是愿意,我也能给你洗衣做饭生孩子啊……”
我根本不接话,趁着花寡妇说的正起劲儿的时候,猛然一抡手里的船篙。为了脱身,我没有留下任何后手,这一下用尽了全力,船篙裹着一阵破空声,横扫过去。趴在船舷上的“小孩儿”嗖的朝后躲避,花寡妇也不得不仰面歪倒,避过这雷霆闪电般的一击。
趁着他们躲闪的功夫,我一拧身,噗通一声跃入水中,农历九月的河水,已经非常凉了,等跳到水里,我打了个冷战,却丝毫都不敢停留,奋力随着水势朝前游去。
事关性命安危,我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游的这么快过。顺着较为平缓的水流,一口气朝下游游出去两三里。天完全黑透了,但月光很亮,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回过头,朝身后扫了一眼。
我这一回头,立刻看到四羊船就在身后不足五丈远的地方,花寡妇手握着船篙,看那架势,驾驭四羊船竟然比我还要熟练,我甚至连一点行船时的声音都没听到,四羊船却已经离我如此之近。
“小弟,你恐怕还不知道我们花家的来历吧?”花寡妇笑吟吟的站在船头望着我,说道:“花家从明朝开始,就是江浙一带的船户,从生到死,一辈子活在船上,要是比起驾船游水,谁能比得过我们呢?”
花寡妇说的话,倒不是胡编乱造的,很早以前,江南水乡那里的一些倡优或者贱民,从出生到死去,几乎就没怎么上过岸,都在江河船只上生活,他们在水里,比普通人行走陆地还要熟悉,跟这样的人去拼水性,没有胜算。
我本来在河水里就泡的身子冰凉,等听到花寡妇的声音,心也跟着凉了。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河里猛游了一通,谁知道根本就没有甩脱花寡妇。
甩不脱对方,会有什么后果?我不敢去想,此时此刻,我心里有点埋怨师傅,干嘛非要收着一只玉顶炉,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反正横竖是不能被花寡妇给抓到,我咬了咬牙,这样在水面上游动,估计一直会被花寡妇死死盯着。所以,我深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水性很好的人能在水里潜游很远,现在已是夜晚,尽管有月光,但距离拉远的话,花寡妇也不可能把整片河面的所有动静尽收眼底。我的水性说不上登峰造极,不过从小就打鱼捞尸,水性自然说的过去。我闭气在水下潜游,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只要顺着水流游下去就行。
这一口气憋了很久,已经到了极限,我不得不浮出水面换气。我只盼望着能把花寡妇暂时甩开,然后换一口气再潜到水下,彻底远离这里。
我匆匆忙忙换了口气,又潜了下去。这一次,依然是憋到肺都快要炸了,这才悄悄的浮上来。等我浮出水面时,前后左右都看不到人,那条四羊船也无影无踪。
如此一来,我算是松了口气,心里只是惋惜四羊船,那条船,师傅用了很多年,船如果真落在花寡妇手里找不回来,那我就得重新买一条船。四羊船是我们打金钟一门吃饭的家伙,再买条新船,也不能跟四羊船相比,可事到如今,能逃过一劫已是万幸。
我在水面上观察了一圈,就想浮水上岸,但还没来得及游动,陡然间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心里一惊,刚要甩脱,身后哗啦一声水响,一团小影子从水中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我的肩膀上。
这团小影子,就是花寡妇带来的“小孩儿”,情况紧急,我顾不上多想,抬手就要拽住小孩的胳膊,把他给甩下来。可我刚刚抬起头,眼前就闪过了一片寒光四射的光。
这小孩儿看着小,两只手却不小,更要命的是,他双手十根手指上,仿佛镶着十把小小的刀片。刀片非常锋利,尽管只有一寸来长,要是脖颈上的要害被刮到了,也是要命的重伤。
小孩儿身手无比的灵敏,反应也比我快,他一只手死死的按着我的头,另只手直接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动一动,就要你的命……”小孩儿制住我之后,开口说了句话。他的嗓门很粗,破锣似的。
我不想屈服,却真的不敢动了,几把锋利的小刀就架在脖子上,现在反抗肯定不妥。我轻轻的转头,又抬了抬眼,小孩儿正巧站在我的肩膀上,也低头望着我。
我能看到这个“小孩儿”嘴唇还有颌下用刮刀刮去胡须的痕迹,还有他眼角非常细密的皱纹。看到这些,我猛然明白过来,这果然不是小孩儿,而是花家养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