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确切来说已经死了。
干枯的脸颊一碰就会掉屑,两只手似乎只剩下腕骨还完好,脚和躯干更是模糊成了一块,几乎难以辨认形状。
蔺幽文看着其红褐色的“皮肤”犯着难:“这人身上穿着衣服吗?”
司空临苦笑道:“就算有,也烂在一起了吧。”
女孩的家并不大,这具尸体就摆在平时一家三口睡觉的床上,一只狗懒洋洋地趴在旁边,耳朵耷拉在下,眼睛却机敏地看着门口围着的邻居,似乎在保持警戒。
女孩的父亲哭诉着道:“早上醒来时就觉得不大对劲,好像家里多了个人似的,我和孩子她妈心里都有些慌乱,刚胡乱吃了点东西,孩子她妈就突然叫了起来,床上突然就出现了这……个。”
他显然找不到准确的词来形容这具尸体,也不知道是怕还是嫌晦气,眼睛瞅也不往床上瞅一眼。
“真可怕。”
“这可比我家流血的植物还要吓人了。”
“不会就是因为这死人,我们这边才会出现这么多邪乎事吧?”
邻居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拥挤在门口,却也友好地拍着孩子母亲的肩膀,来给她带来些许安慰。
蔺幽文小心翼翼地捏着尸体的手,想要将其后背翻出来一点,却“嘎吱”一声,拽下了半张手掌。
司空临眼神微动,道:“看起来这尸体至少不是徒手搬过来的。”
蔺幽文点了点头:“如果是修士偷偷运过来的话,我想可能是放出灵力,轻轻包住尸体外面,这样子才能完整搬来搬去。”
司空临思索着道:“又或者这尸体原先不是这样,是搬过来后,才抽取水分做成干尸的。”
蔺幽文道:“也有可能吧。但是这样难免会出现些动静,多花些时间,还不如早早做成干尸再运来。”
他们讨论了一会,司空临直接放出神识,在女孩家中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发现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东西变化形态,看起来女孩父母亲就是因为这具尸体而感觉到古怪的。
“那是什么时候?”蔺幽文问道,“感到古怪的时候。”
女孩母亲想了想道:“大概……大概是我醒的时候吧,我睡得浅,一般鸡鸣之前就会醒。今天比平时好像醒得更早些,脑子感觉涨涨的,不舒服。”
女孩父亲点头道:“我也是这样。”
其他家中出现异常的人,并没有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看起来这具尸体十分关键,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是特意选中安排的,还是无意随机放置的。
司空临按照蔺幽文说的,将灵力裹在尸体之上,小心翼翼地搬到了外面路上,围观群众不时发出”啧啧“称奇声,各个探头探脑往前看。
司空临小声道:“师姐,你觉得这些事是之前袭击沈珉的人干的吗?”
蔺幽文蹙眉道:“有可能。这个搞事的人,在我们到来、沈珉和李金丹见面之前,就已在村落里作妖了。很有可能也是沈家门下之人,和沈珉怀着不同的任务,这样为什么袭击沈珉的人这么历害也说得通了——这人是来做其他任务,见情况出乎预料再顺便灭口沈珉。”
司空临赞同道:“不错。现在很有可能的是,这人两样任务都已完成,潇洒回家了。”
蔺幽文撇撇嘴道:“真的都完成了吗?我们发现沈家误杀水茂丛老板夫妻,这人为什么不顺便也杀了我们再走呢。”
司空临笑了笑道:“这人也没杀了沈珉呀,只不过把他弄傻了而已,说明杀心不重,真是个好人呀。”
他照旧把尸体和之前那个锅子一样塞进储物袋里,两个人又重新提起沈珉,颠颠倒倒向前走去。
蔺幽文忽然道:“老前辈呢。”
司空临腾出手将玉佩又甩到蔺幽文手上,后者又放出一些电花,仿佛打招呼一样往玉佩上抹,道:“前辈。”
苍老的声音颤抖着从玉佩里发出:“诶……”
蔺幽文恹恹道:“老前辈,你前面说,我们对这场面很熟悉,我本来觉得很奇怪。”
老前辈干笑道:“哈哈……但是确实是很熟悉啊。”
蔺幽文撇了撇嘴道:“不错。确实是很熟悉。我现在看出来了。”
老前辈的声音更加低沉,道:“是哪里、看出来了?”
蔺幽文朗声道:“是这些尸体。看起来简直就像是王柳和琉瑜干尸的结合体。难道不是吗?”
老前辈沉默了一下,尬笑道:“……确实是这样。哈哈,没想到你看出来了。”
司空临笑了一下“前辈你要是不想要我们看不出来,又为什么要提醒我们呢?
老前辈再次陷入了沉默,这一次更加久一些,蔺幽文只感受到另一只手上沈珉领子传来的份量,这边手上的玉佩却又变冷变凉。
他终于再次开口道:“我不是不想你们发现……”
“我是怕………………因为我就是这样死的。”
直到蔺幽文和司空临碰到下一波求助的村民,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师兄,前辈以前和你提过他的死因吗?”
“他说过一些,抱怨过自己死得很惨,好像信心已经完全被摧毁了一样,每次说起来都神神叨叨的。”
又一桩怪事在谈话间被蔺幽文解决,这一次是屋子里突然滚出许许多多的石头,差点把人砸伤。蔺幽文先把堵在门口的石头给击散,再叫司空临招来风把石头吹走。
这件事虽然只要是个身体强壮的普通人就能解决,但是蔺幽文还是信心地帮助这家村民把事情办妥了,她放出神识检查了一遍屋内,嘱咐这家人多多小心,一边走出了院外。
这已经是第十户人家了。
算起来,他们到现在为止,一共遇上了一样怪事情,每一样还不重复,分别是墙面流血、地面血泉、墙上瀑布、锅变宝石、突显干尸、猫狗原地打转、鸡鸭大小便不止、干柴烧不出热火、树枝变成化石骨骼,还有刚才这家里莫名奇妙出现的满屋子石头。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没有一样是直接对人产生危害的。没有人让人变傻,也没有让人少胳膊少腿,更没有把人的眼睛移到屁股上,再把小腿安到手臂两边,除了少许惊吓,其实没有伤到任何一位村民。
“呵呵呵…”
蔺幽文听到声音,回头看着躺在地上扭曲着痴笑的沈珉,随手捏起一块石头,在半空挥舞着逗他玩。
她看着沈珉的眼神不断随着石头转动,明明看起来有二十几岁,神情却比三岁小孩还要憨傻,简直就像是反向俞大弟,甚至比俞大弟还要多一丝诡谲和悚然。
“师兄,干脆让老前辈出来说说怎么回事吧。我看这里就他最厉害了,路走到一半就知道前面有户人家家里有干尸了,叫他出来问问吧。”
说着,石头忽然闪起一丝电光,仿佛丝质的手帕脱了线一样,绵绵绕着石块发出淡亮。蔺幽文另一只手轻轻拿起玉佩,仿佛是威胁一般,让石头上的电花向其靠近了些。
“噼啪”
一束电光亮起,沈珉笑哈哈地鼓起了掌,仿佛看到了什么精彩戏码,却又被落下的火花灼到,转瞬间变了脸色,又哇哇大哭起来。
老前辈疲惫地开口道:“你们就算是想叫我看口,也不用叫我听这个傻子的哭声来折磨我吧。”
蔺幽文随手扔下手头,甩了甩玉佩上的系绳,道:“我不是故意的。”
老前辈哑声道:“好好,你们不是故意的。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司空临微笑道:“前辈你这样说话很耗灵力,所以还是多说些有效的吧——我们想知道这里的事究竟是谁干的,你前面说都是死人啼哭又是什么意思。这些事会不会对活人造成什么影响。”
“你问了那么多,又叫我快速说,这怎么行吗……”
老前辈似是很不满,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起来:“我一点点说就是了。你们应该还记得之前去的琉瑜镇吧?”
蔺幽文点点头道:“记得。有干尸鼎和骨灰塔。还有火云迸发时出现的幻境一样的东西。”
老前辈犹犹豫豫地道:“其实我也是死人,所以对这些东西有些研究。我是……死后,因为灵力强盛,所以可以托住神识,就像凡人说的‘鬼魂’一样,到处游荡。”
蔺幽文点头道:“一般学说都是这样认为的。师兄之前也和我说过。”
老前辈”嗯“了一声:“是的。那些也是我告诉他的。所以琉瑜的情况我也看出来了一些,不管是骨灰塔里的、还是镇中鼎里的,那些人其实神识都还活着,可以说情况和我有些相似。”
司空临眼神闪动道:“那和现在的事?”
老前辈连声哀叹,若是有脸,想必已经愁眉惨雾,悲痛扭曲起来了。只听他低声道:“就是差不多啦。这里也有死人捣乱,这死人气息很弱,但是我能感觉的,其他就别问啦。”
“啪!”
但见玉佩猛地绽起一道波光,蔺幽文手心忽然一烫,玉佩便颤震了一下,飞速裂出了细缝,稀碎滚落到了地上。
司空临稀奇道:“前辈他还能自己把玉佩给毁了,那我在落雁山岂不是白费功夫,让他自我了结老祖母看得不是更加高兴。唉,又躲回我背上啦。”
蔺幽文诧异道:“背上?”
司空临也叹气道:“是呀,就是背上。按他的说法,没有‘住处’的时候,我就在背着他。这么想想,好像还挺吓人。”
蔺幽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是很吓人。”
正说着,远处迅疾奔来一个人影,似乎高高举着手,冲着他们两个打着招呼。
蔺幽文神识一探,这人就是去找李金丹却迟迟不见归队的输不馁,只见她气喘吁吁,满面通红,却好像不是因为跑步跑的,而是因为受了什么气而情绪激动造成的。
“蔺道友、司空道友!出事了!”
蔺幽文平淡地道:“这里全都在出事。”
输不馁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她身边,腰弯下手扶着腿,仿佛想用跑得脱力来掩饰自己气愤的情绪,勉强咬着牙道:“是出事啦。李叔出事了。”
司空临笑了笑道:“他让你受气啦?”
输不馁脸色一僵,尴尬地笑了笑,摇头道:“不是。是他的储物袋,突然打不开了。”
…………
李金丹站在院子门口,脸色阴沉,四肢僵硬,午日的阳光拉下短短的影子,他却只站在墙角的影子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护家泥雕,只不过刻脸的时候由于师缚心情不好而做坏了。
“他的心情就这样坏?脸还能臭成这样,乍一看我还以为是年老的庄白雪。”
“要是师姐你的储物袋失效了,估计也开心不到哪里去呀。”
李金丹耳朵已经听到声音,眼睛却还没瞅到这两人过来,他磨着自己的牙齿,心里恨得痒痒的,却又不知道具体应该恨谁,这让他更加暴躁起来。
“你们人呢!”
忽然,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喊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胸口里堵着的火宣泄出来一些,让自己太阳穴不再疯狂跳动,心口不再难受乱动!
司空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们应该是抄了近路,直接从后墙翻了过来。他仿佛笑了笑,道:“李道友我们在这啊,你别激动,对经脉不好!”
李金丹随手甩下腰上挂着的储物袋,冲出去的情绪仿佛决堤的汹涌洪水,再也收不回来,让他面目狰拧,唾沫横飞:”这坏了!坏了!坏了!你们两个是名门子弟,应该知晓是怎么回事吧?“
蔺幽文率先将沈珉放在地上,顺便捡起了储物袋,看也不看李金丹一眼,道:“就是这个?”
司空临凑过来道:“上面的禁制已经解开啦,李道友还挺细。”
输不馁犹犹豫豫地落在最后,她瞪了一眼地面,撅着嘴凑到了蔺幽文另一边:“就是这个啦。李叔说是不能用。”
蔺幽文灵力探入,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仿佛这就是一个普通布袋子,一点也没感觉到应有的储物空间。
她看了一眼输不馁,道:“你说一下怎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