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一直流过柔棉丝雾一般的白色地毯,徐徐流到门边。
蔺幽文甫一推开门,便闻到浓重的腥味,似乎这门是用什么隔绝气味的木头打造的,在外边一点也察觉不到里面的惨样。
他们在外边只能感受到两具失去活力的冰冷尸体,并不能看到这么多的血,和这么多的肠子。
一个二十多岁的柔弱女子正蹲在这堆血腥纠结在一起的肠子中间,她的脸色应该十分苍白,现在却因为这么多的血而染成了红色,双目空虚无神,只有胳膊还顽强地交叉抱住了自己,仿佛给自己的心上了最后一道保护网。
“吱呀”
门悄悄地开了,她茫然地抬起了头,直直看着蔺幽文。
“你……你是谁?”
她嘴唇嗫嚅,楞了片刻,仿佛缓过了一些,眼睛慢慢聚焦,脸上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缝,五官倏然崩溃摆开!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吱呀”
蔺幽文又将门猛地阖上,对着司空临叹气道:“完了,里面真有一个活人。”
司空临思索着道:“你觉得她是沈家派来演戏的吗,毕竟如果这家店是沈汨强吞了的话,我觉得他不像会留下活口的样子。”
蔺幽文道:“谁知道。唉,算了,我去见见她就是啦,真是烦。”
…………
“…………谢谢,谢谢你们。”
柔弱女子已经擦干净身上沾着的血,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披着客堂里找到的毛毯,畏畏缩缩地坐在门口地板上。
女子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正慢慢啜喝,她自称姓输,一个十分少见的姓氏,名字叫不馁,原先是这家客店老板的远方侄女。现在只愿战战兢兢地坐在门口,仿佛随时都准备跑路逃命。
“这家店原来是你叔叔开的?”
“是……”输不馁紧张兮兮地点了点头,“他和婶婶都是修士,所以特意在这种风景秀美的地方开了店,如果有路过的凡人或者修士要住店,也只用付一些茶水费,权作结交朋友。”
蔺幽文仔仔细细审视着她,沉声道:“那两具尸体,就是你的叔叔婶婶?”
“是……”
输不馁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哽咽起来,放下茶杯,用力擦了擦眼睛。
她声音沙哑道:“他们两个都是很好的人,知道我修为浅薄,很久没有进步了,所以特意发消息叫我过来游玩几天,也好放松一下心境。谁知道……谁知道过来才没一天,那些沈家人就过来了。”
蔺幽文挑了挑秀眉道:“他们过来强抢了你们的店?”
“不是,”输不馁用力咬着牙,眼里却流出一丝惊惧,“他们在这里打了起来……飞起的大树,在半空乱舞的水流,还有火……这里变得一塌糊涂,到最后只有一片焦土,就连一根水草都不剩了。叔叔和婶婶本来是想劝他们停止争吵,可是却被他们嫌烦反过来无情杀害了。”
司空临同情地道:“节哀。”
输不馁抿着嘴,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紧紧闭上眼,流下两道清泪,身子都在颤抖:“我知道你们其实不相信我,我听到你们在门外故意说给我听的那些话……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留我做活口,只是听那个变态,就是这个已经变成肉泥的人,他似乎提到什么要把我献上去做侍女,别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要是真的不相信我,可以去问前面秋花村里的人,他们都认识我,知道我经常来找叔叔婶婶玩!”输不馁又哆嗦了两下,缓缓道,“沈家虽然敢杀叔叔婶婶,但是他们还没这个胆量去杀那一村子的人,他们明面上还是要面子,怕有漏网之鱼,不敢做这么大的动作的。”
蔺幽文替她道:“其实他们做了这么多小动作,难免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而你,就是‘小动作’的漏网之鱼?”
输不馁一点一点睁开眼睛,双目泫然,声音却坚定下来:“所以你们有什么问题,去问秋花村的人便可解惑!我看沈家和你们争吵的样子,你们两家应该是仇人吧?我愿意配合你们,来撕下沈家伪装而成的假面,揭露他们的真相,我愿意协助你们,一起杀了沈家那些伪君子报仇!”
蔺幽文却没配合着她的突然拔高的情绪,只是撇撇嘴道:“我又怎么知道你现在这张脸不是什么术法做上去的呢?”
输不馁想了想,突然又红了脸,小声道:“你把灵力往我经脉和脑袋里走一圈就知道啦,我不设一点防备,全部都给你们看……我才炼气后阶,按照我这个年龄来说,真的相当一般……”
…………
秋花村其实离这里相当远,按照普通人的步脚,最起码还得走上一天一夜才能到,偶而也会有来水茂丛中休歇的村民,也都是些修士能人。
水茂丛正是这间客店原来的名字,输不馁找着一块抹布,用力地擦着桥边那块小牌子,想要将被覆盖涂住的“水茂丛”三个大字重新露出来,上面的鲜漆却已牢牢凝固在上面,无论她使什么法子都抠不下来。
“这里是叔叔婶婶的家……这里是叔叔婶婶的家……这里是……”
蔺幽文看着忍不住道:“你还不如把这块牌子劈了,赶紧先把你叔叔婶婶葬了吧。”
输不馁紧紧抿着嘴,挺直背,大声道:“不行。他们清白未还,你们还疑心着他们的身份,我不能这样做。”
司空临无奈地笑道:“你还是先葬了吧,到时候要是我们再疑心,挖出来就是了。你也用不着这样啊。”
蔺幽文总觉得输不馁哪里很像夕鵩,但又说不上来,也许是他们两个都会突然之间会情绪高涨,也许是因为有些地方显得用力过猛。
傍晚时分,输不馁总算找到一块硬地,将尸身接近支离破碎的叔叔婶婶埋葬入土,她沉默地冲着蔺幽文和司空临点了点头,跟在他们两个身后,一起朝着通往秋花村的小路走去。
“我之前一直忘了问,你们这里是叫三面山吗,怎么看不见高的地方,都是些水潭小溪。”
“是,其实这里还是比下面市镇高出一些些的,只是一路走来不觉得而已。至于为什么叫三面山,我也不知道。”
清晨的秋花村尚且笼罩在一片薄雾般的夜色之中,却已经有几盏灯划出点点橙色光芒,在黯淡的星星下来回游动。
“噢噢噢——”
一只色彩斑斓的公鸡在蔺幽文身边昂首挺胸,忽然打起了鸣,几乎把她吓了一跳。
司空临笑了笑道:“这只鸡和我当时放出来吓大堂哥的鸡好像呀,看着还挺亲切。”
几个青年拎着家伙,已经准备开始一天的辛作,他们见到修士打扮的蔺幽文司空临站在村口,不由觉得很稀奇,看到站在最后面的输不馁,却又大吃一惊,叫道:“小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输不馁看起来有些别扭,撇过头低声道:“出事了呗。”
“出了什么事?”这几个青年狐疑地看了几眼蔺幽文司空临,走上前挡着他二人的视线,对输不馁小声道,“怎么啦,是不是这两个人?”
“不是……这两位道友是好人……”
输不馁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见到熟人再也绷不住情绪,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是叔叔和婶婶,他们被人害死啦。”
青年皆惊异道:“他们可都是大仙长啊,是被谁杀害的?”
“是沈家……是齐汴沈家的人,他们自己争斗,反而波及到了叔叔和婶婶!我要……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
“沈家怎么这么耳熟,啊,是不是那个……”
这几个青年倒不是修士,只不过和输不馁都是同龄人,她自己修为也差,和普通人比也没什么优越感,所以双方关系还算不错,聊得到一起。
输不馁抽泣着道:“李叔在吗,我想找他帮忙,我承蒙这两位道友帮忙才能够得救,希望李叔能先帮我作个证,证明我不是沈家派出来演计中计的。”
一个青年表情讪讪,尴尬地道:“李仙长他……有客人呢。”
输不馁咬着牙道:“不碍事的,我就去说一说。”
另一个青年小声道:“那客人就是沈家的啦……是昨日来的人,说是之前家中小辈意气用事,胡闹了起来,波及到了我们村附近,感到很愧疚,所以特意过来打个招呼。”
头一个青年立时道:“你别激动,那个沈家人修为似乎很厉害,和李仙长几乎齐平,你可千万不要发疯去找他算账啊。”
输不馁悄悄瞅了一眼蔺幽文,摇了摇头,压着声音道:“我不会的。我知道轻重,不经思考做事只会拖后腿。”
这几个人说话就像是一个小团队,根本融不进别人插嘴。司空临却直接站到了他们身边,笑了笑就道:“这个沈家人修为到了什么境界,几位大哥具体听到了吗?”
几个青年见他笑得亲切,长得一表人才,一时半会也忘了自己几人把他晾在一边有多失礼,自然而然接口就道:“不是很清楚啊。不过我看李仙长对他很忌惮的样子,就觉得他们应该差不多吧。”
输不馁这才回过神,匆匆忙忙介绍起来:“…………这几人就是我在这里的朋友,每次我去完叔叔那里后,总会在秋花这里住上一会,所以和他们很熟。李叔是住在村边上的修士,平时里不管事,和村民不大接触,但是他修为很厉害,所以我们都很尊敬他。”
她想了想,补充道:“他有筑基后期了吧,我上次来看他时,他好像提到过自己在找固丹的丹药。”
蔺幽文满脸无语,只能问道:“你和这个李叔关系还不错?”
输不馁点点头道:“还不错啦。因为我好歹也算是个修士,所以他肯和我说两句话。”
蔺幽文撇撇嘴道:“他不是这里的村长?”
输不馁顿觉奇怪,楞了楞,才道:“当然不是啊,怎么会有修士去管普通人的事?虽然有很多修士凡人混着住的城镇村落,但是修士是绝对不会介入凡人的。”
蔺幽文道:“你说的这个我当然知道呀,我是想说,既然这村落又不是这个李叔的地盘,沈家的人又何必去找他道歉。”
司空临微笑道:“因为沈家本来就只在乎散修李叔是什么想法,几个普通人村民怎么想又关他们什么事。”
蔺幽文眯着眼睛道:“说不定还有其他什么事。他们在这里内斗,肯定还顺便在这里做了什么,怕被发现,先去看看口风。”
司空临点点头,笑道:“有可能呀。“
几个青年听得脸色发白,小声道:”两位仙长可有什么头绪,不会波及到我们村里吧?“
蔺幽文看了一眼蓝黑色的天空,皱着脸道:”不知道,去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