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幽文才懒得要一个脑子坏的人给的功法残谱。她走出客栈,和几个师兄妹一会合,心情轻松愉快,他们便在大街上悠悠闲闲地散步起来。
来来往往的人群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座小小客栈前发生的琐事,蔺幽文几人在街上通畅走动。
司空临兴奋地瞧着周围,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道:“之前小笙不是说他家里就在这里吗,就是胡道友的那位侍从。”
蔺幽文点点头道:“他说他妹子叫王兰,就住在起鸿沟。”
司空临含笑道:“我们可以去找她来问问事嘛,顺便再探望一下小笙的父亲。”
他将事情飞快和俞有鸣谢栖露说了一遍,几人都觉得应该去好好拜访一下,只是今天天色已晚,就算他们再不愿意,似乎也该回家了。
一只黑鸟从头顶窜过,立在檐角之上,突然低声怪叫起来,似乎在控诉着什么。
俞家的门口并不太平,三三两两围观着许多人,他们都在看着什么,聚精会神,却没有人交头接耳说话。
蔺幽文眯着眼睛道:“不会是伯父又出事了吧。”
一个瘦小干瘪的人忽然慌慌张张地挤在人缝里,蔺幽文认出他正是之前那个趾高气昂的门房,她对着俞有鸣挥了挥手,快步走上前,将门房从人堆里拎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蔺幽文也没客气,直接问道。
门房快速看了一眼俞有鸣,压着嗓子神神秘秘道:“有人差点死在了门口。”
俞有鸣皱眉道:“怎么回事?是自己发病了,还是被我们府里的人搞的?你们就让这些人这样围在家门口看?”
门房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干巴巴地道:“小声点啊大少爷。是这个人想要撞门柱自杀,被及时救了下来。我们问了阖府上下,没一个认识他的,问他干什么要在这里想不开,他也不说。”
司空临笑了笑,配合着小声道:“那为什么围观的这些路人都这么安静,你也不让俞师兄大声说话,这又是什么关系。”
“唉呀!”门房感叹一声,用及其轻柔的动作拍了拍大腿,摆出一个无声版痛心疾首的模样,“是这个人躺在地上抽筋,旁边人一大声说话,他就会捂着耳朵怪叫呀!你们说这叫什么事。”
这人看起来五十上下,头发却已花白,手腕脚腕向外凸出,显然饱受疾病困扰,已在他的脸上刻上沧桑与麻木。
门房小心翼翼穿过他的身边,仿佛塌在柔软青草皮上一样,轻轻抬着脚,又缓缓落下腿,侧着身子绷着脸,一寸一寸挪进半阖的门里。
司空临对蔺幽文小声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啦。”
蔺幽文抱着手,也小声道:“说不定是因为这个犯病的人叫起来实在太吵了,他受不了。”
谢栖露拨开人群,比着手势,走到这人面前蹲下,突然拿出一只玉笔,在地上写道:“我会相一些病,你现在感觉如何,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这人麻木地看着谢栖露的脸,褐色的眼珠瞳孔已然散开,缓缓摇了摇头。
蔺幽文走到谢栖露身边,蹲下用嘴型道:“他是不是看不懂字?”
谢栖露叹了声气,同样用嘴型道:“谁知道呢——”
“啊啊啊啊!!”
话未说完,忽然间只听一声戾嚎,这病人猛地半跳起身,瘦弱无肉的腿蹬到半空,几乎蹭到谢栖露眼前,却又无力跌落而下,整个人躺在地上抽搐起来!
“他不会也是千魄门的人吧?”
蔺幽文和谢栖露面面相觑,她飞速抓过腰上新买的绳索,捆住了这人不断抠着自己肉的手:“阿露快把他打晕了!”
“好!”
这人却好似一点修为也没有,光是蔺幽文手带着绳子压在他的胳膊上,就让他全身没了力气,佝缩成小小一团,肌肉还在不断跳动,整个身体已没了力气,只能不断抽着内脏,眼里嘴里逐渐溢出血丝。
谢栖露脸色苍白道:“这人应该不是千魄门的,就是一个普通人!”
“那就先给他输一点灵力护住心脉。”蔺幽文咬着牙道。
“嗯,”谢栖露食指拇指捻下,嘴里念念有词,飞快运行灵力,倏然一掐这人脉门,湍湍灌流了进去,“师姐,护住了,暂且控制住,让他心肺不再抽搐。”
蔺幽文点点头,手微微一晃,搭上了这人头顶:“我再他的头顶灌上一些,通过他的全身看看哪里有问——”
“兹啦……”
忽然,一丝小小电花从蔺幽文指尖迸出,她赶紧连忙松开手,退到了后边。
——她的灵力才一触碰到这人头顶穴脉,雷气就自然而然蹦出来了,根本不能进行治疗!
“嗯啊!!!!”
这人的状况却由不得她多想,她刚朝司空临招手,后者却已默契地走到她身边,伸出手向这人头顶灌下了灵力。
“怎么样?”
司空临闭着眼睛,用神识观察了许久,笑了笑睁开眼道:“似乎是丹田受损。”
谢栖露皱着眉,思索着道:“丹田……普通人的丹田一般也不会受损吧,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受的伤。”
“我来啦!”
一缕微风忽然飘荡到他们面前,轻轻吹起他们的头发。俞有鸣双手掐着诀,咬紧腮帮,一张扁长的布床飘在他的身前,柔软的表面似乎一睡就能塌下,看起来十分舒适。
谢栖露诧异道:“这是什么啊?”
俞有鸣含糊不清道:“上次郗长老教我的,可以让这个人睡上来,安全不受伤地运走。赶紧先把他带到家里,别让人聚在家门口了。”
司空临故作吃惊道:“师母怎么没教我这个呀。”
俞有鸣显然已经看不惯家里这副混乱无所谓的做派,他急急地催促着蔺幽文几人将病人抬到这张漂浮的“布床”上,施着法,将人带进了门里。
蔺幽文怀疑道:“真的能够让受伤的人保持住状态吗,这布床是不是太软了些?”
不远处,方蓝兰拗着扭曲的造型,神情薄凉地站在一道弧形拱门前边,看到俞有鸣几人抬着病人进来,百般无聊的脸瞬时变得生动起来,清了清嗓子,就要开口说话。
俞有鸣立即道:“妈,妈,等会再唱吧,儿子——”
方蓝兰板下脸,声音冰冷道:“知道了,你不用多说,听着就唠叨。”
原来俞师兄这么爱悲天悯人说教,全是在家里以毒攻毒练出来的!蔺幽文撇了撇嘴,跟在队伍最后简直无所事事。
谢栖露却高声叫道:“他的心脏越跳越快了,师兄我们把他送到哪里去,有什么办法吗?”
“嗯嗯嗯啊啊啊!!”话音未落,这人就又开始大声喊叫起来,仿佛要把自己心肝脾肺全部都从嘴里呕出一般,身上的血管全都凸出薄薄的黯淡皮肤。
司空临苦笑着道:“是不是叫一下就跳一下,这也太可怕了。”
谢栖露飞速道:“他跳得太快了,我尝试将灵力轻轻裹在他的心房上,就像是一张薄膜,尽量将他的跳动幅度压小。嗯,这样好像容易让他血液狂飙,经脉压力不稳,但也没办法了。”
蔺幽文皱着眉道:“既然是丹田有损,师兄你可以想办法用灵力,也裹住他的丹田吗?”
司空临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的灵力太强,对于他脆弱的丹田来说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草。若是来个修为更高的人,放出更加薄的灵力,才可以尝试。”
谢栖露抿着嘴道:“可惜师姐好像一碰到他,雷电就会爆出来。啊,要不这样,师姐把灵力传给我,我再传给他,好歹先用厚厚一层灵力,护住他的心脉吧?”
蔺幽文点点头道:“好。”
话正说着,他们就已来到俞有鸣提前说好的房间,两个丫鬟急匆匆替他们打开门扉,他们踏步前行,将病人再小心翼翼搬到房间正中摆着的硬床之上。
蔺幽文甩了甩手腕,牵上了谢栖露的手,却听“啪啦”一声响,又是一长串飞跃爆出,炸在了她们两个手中间!
蔺幽文不可思议道:“阿露你没事吧?好像我现在给谁输灵力都会这样?!”
谢栖露摇摇头道:“没事没事,大概是师姐你练的功法的关系吧!”
蔺幽文眼珠转了转,忽然问向俞有鸣道:“俞师兄,家中还有什么丹药没有,有没有适合这人吃的?”
俞有鸣思考着道:“好像……没有吧。”
蔺幽文摸了摸匕首,道:“我从来没听说丹田受损,会失声乱叫的症状,看起来这人不仅是这点事。”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走上前,对着这人耳朵小声道:“你叫什么?我们现在要救你,肯定就能救好你,但是需要你配合,若是你能勉强控制住自己,将叫声调整出自己的问题就好了。”
病人瞳孔已经扩散,眼泪涕水已经流了满面,似乎根本没听到蔺幽文说话,嘴巴依旧大大张开,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却逐渐汇成了句子:
“我……是……王……戴…………”
…………
方蓝兰走进了屋里。
这里喧闹不堪,吵闹不休,却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戴,我叫王戴。”
躺在床上这人说话好似啸叫,听着刺耳又恶心,她心里不由感到一丝好笑,又觉得有些不屑。
她的儿子却好似没有听懂这人在说什么,挠着头发,满面迷茫。
唉,若是他在家待得时间更长一些,和家里人一样用着唱歌一般的腔调说话,现在指定就不用这么无措了。
她眯了眯眼,手上白光一闪,猛地按到这人丹田之上:“哎哟,这里是怎么回事?”
俞有鸣只见方蓝兰娉娉婷婷走到房间里,柔软无骨似地扭着身姿,突然脚下微微一绊,摔倒到了病人床前,手还重重拍在了病人肚子上!
“唰!”
但见白光闪烁,屋内蒸腾起一连串细密雾光,方蓝兰在俞有鸣搀扶下站起身,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唱”道:“哎呀,这人怎么在这里乱叫呢,可吓死我了。”
病人慢慢阖上眼睛,扭曲的脸已安静放松下来,喉咙不再发声,嘴巴不再张开——他总算回归了平静。
司空临假装紧张道:“没有死吧?”
谢栖露大声道:“当然没有!他好像好多啦!”
方蓝兰掏出块帕子,擦了擦眼睛,尖声道:“他没事吧,没被我弄死吧。”
俞有鸣脸抽了抽,赶紧拉着方蓝兰的手,一齐出了门外:“没事,母亲,他没事……”
蔺幽文道:“这人说他姓王?”
谢栖露松了一口气道:“好像是?”
司空临笑道:“现在怎么办?看起来伯母不喜欢家里有人说话比她更像是唱歌,已经把这人治好了。”
蔺幽文琢磨道:“晨光歌治好的吧,不是说可以重铸筋骨,帮普通人重新整一下丹田应该也不在话下。方伯母的修为应该是俞家最历害的。”
没等多久,王戴又开始低声呻吟起来,左右翻着身,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却也没像之前那样大叫。
谢栖露立即凑上前:“老伯父,你没事吧?”
王戴吃力地睁开老眼,干燥的嘴唇抖了抖,道:“好……好。”
谢栖露握住王戴的手腕,往里面输送了一点点灵力,微笑道:“老伯父,我给你传送一点灵力。治好了你,你就别寻死了好吗?”
王戴呆了片刻,声音沙哑不成样,木木道:“谢谢仙长……”
蔺幽文站在床的另一侧,仔仔细细打量着王戴的模样,忽然道:“老伯父和俞家有什么冤仇,不妨说出来,我们一次帮你解决了。”
王戴似是不理解她在说什么:“啊?我……”
司空临温和地笑道:“老伯父你别怕,这里虽然是俞府,可是我们可以说是半接管这里啦,有什么事你大胆说出来吧。”
谢栖露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套话是有什么打算,只能配合着道:“是啊,你有事就说吧!”
王戴嗫嚅着道:“真没什么啊,小老儿一直和俞家不搭干系,从来都是他们归他们的,我自在家附近找活计,都没有经过俞府门口几次啊。”
蔺幽文稀奇道:“那你为什么要撞死在俞府门口?”
王戴吃了一惊,干枯发白的胡子都抖了几下,吃力地道:“没有啊,你们在说什么。小老儿是走在半路,突然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不是几位道友在路上捡到小老儿的吗?”
“突然就昏过去?”蔺幽文和司空临谢栖露过了几个眼神,继续问道,“那老伯父是知道自己身上有病吗?”
王戴点点头,突然平静下来,道:“嗯,还是早年间碰到妖兽和修士打斗,被波及到的,当时那位仙长说是丹田碎裂了,勉强帮我护住,但是每月都要发作一次。到现在已经有好久好久啦。现在全靠犬子犬女在其他仙长手下讨生活,混口仙药度日。”
谢栖露越想越不对劲,道:“那老伯父之前犯病也是像这样乱叫吗?”
“乱叫,什么乱叫?”王戴满脸迷惑,喉咙沙哑,“发作起来就是肚子痛啊,没有什么其他的。”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压低声音,紧张兮兮地道:“不会是小老儿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蔺幽文摆摆手道:“没有。”
王戴张着嘴,仿佛还想说什么,司空临眼珠转了转,却突然道:“老伯父,令郎是不是叫王松?”
王戴用力点点头,转移了注意力,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来:“正是犬子。他是在胡家小姐下面做事,据说很得力!几位仙长也认识他吗?”
蔺幽文道:“认识。那王兰就是令千金,她也去其他修士那里打工了?”
王戴忽然露出一个骄傲的笑脸,病痛仿佛从他的身上退下,看起来精神焕发。他竖了个大拇指道:“是的,小女正是在齐汴沈家小姐麾下做事,她自小就聪明,见她大哥去找了修士干活,便也做主自己去找了沈家。她是不是很出名了?”
蔺幽文微微蹙起秀眉,抬起头,看见司空临和谢栖露眼中都露出诧异之色。她叹了声气,却道:“她是不是在沈曲的手下做事?”
王戴高兴地道:“原来你们真的认识她吧!是的,她就是在沈仙长麾下!”
司空临苦笑道:“我们确实见到过她!”
…………
有人在搞事。
街市上的流言,莫名发病的柴家修士,奇怪病症的王戴,还有只出现在路人口中的沈家门客。
江水依旧淙淙流过,没有因为以俞家为中心而发生的几样风波而变化,高高的太阳照射而下,照样反射着五颜六色的波光。
蔺幽文踏在大船甲板之上,边对着司空临商量道:“……看起来是时侯回一趟门里了。先要把船舱里剩下的几个昏过去的人带过去,还要说一下外面的情况。”
她拍了拍手,点起了舱室过道上镶嵌着的发光阵石,刚要走下去,却见阴影一闪,什么东西悄悄从她眼前流过,钻到了地板之下。
“嘿嘿。”
攒动的阴影恍恍而行,一下又溜到了阵石边缘,毛绒绒的光仿佛被生吞下了一块,正好缺在蔺幽文脚边。
蔺幽文撇撇嘴道:“杨道友,你这个笑声,是不是过于做作了一些,没有之前的浑然天成感啦。”
濯言的阴影“触角”轻轻碰了碰阵石,上面的光“兹啦”晃动了两下,熄灭消失:“嘿——嘿。这样呢,还可以吗?我换风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