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来点,当心。”
“…………”
“就把俞师兄放这里吧。”
晨光已经落下,蒸腾的露水托着石屑,在府里挂起了白蒙蒙的雾。
在雾水里面,坑洼的泥地重归平整,破碎的石块已经全部都被清理干净。俞家整座府邸虽然还处于混乱状态,但是至少已能够让那些回来的丫鬟小厮下脚,似乎谁都是忙忙碌碌的样子。
蔺幽文和司空临小心翼翼地将俞有鸣搬到花坛中央,这座院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巨大的损害,只不过周围浸着许多谢栖露杀死的那两头白狼鲜血,在地上留下一圈圈棕褐血涸。
蔺幽文打量了下四周环境,道:“这里应该可以吧?”
谢栖露点了点头道:“可以!”
一阵风悄然卷过,晨光倏然钻过白雾,轻柔地打在了俞有鸣的脸上。
他的眼珠虽然僵硬,但在阳光下,看上去竟仿佛显得有些满含希望,闪亮地看着蔺幽文和司空临。
“师姐,那我开始画啦!”
谢栖露撩起长袖,手里拿着一只炭笔,在俞有鸣躺着的地面旁边弯弯绕绕涂抹了起来。她一边画着,一边又似想到了什么,认真地道:“对了师姐,前面俞伯父找你干嘛,若是还有事要求你干,你可别自己同意啊,不然我们免费给伯父做了那么多事,太吃亏了。”
司空临笑了笑道:“说不定伯父是夸赞了师姐,给了什么法宝。”
蔺幽文随手抛出一个玉简,道:“没有给法宝啦,给了我这个。”
司空临连忙接住,对着阳光打量了一会,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蔺幽文道:“就是俞家祖传的晨光歌啊。我过去之后,他先问我学的是什么功法,我回答了他,他又问我知不知道《四时歌》是什么,我自然说我不知道。”
——俞启的手扶住了竹身,沉默了一会,低沉地道:“现在的小辈,确实已不知道稀时名震天下的四时歌,是有多么威风厉害了。”
他的脸看上去仿佛苍老了许多,竹叶投下的阴影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模模糊糊,叹出来的气似乎也像落叶一般,又轻又悲哀。
蔺幽文道:“家师没有提过。”
俞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那是道祖开山破庙之时,所创建的一种功法。虽然名唤歌,其实也和正常的功法术法一样,不用特意唱歌才能使出。”
蔺幽文也看了他一眼,不由纳闷俞家说话腔调像唱歌一样,是不是就是因为练这个功法练得过了火着了魔。
“四时有序,五行长行。春夏秋冬,朝昼夕夜。这是先人智慧所成之歌,集齐了自然所形成的所有元素。上能焚火通天,下能控水蚀山,就算是一个金丹修士学了这门功法,也能即刻驾云吐雾,随心而动。你不要觉得我夸张,开山破庙之前的修士水平就是这么厉害。”
蔺幽文“嗯”了一声,并没有接话。
俞启淡淡道:“我家中所传学之晨光歌,即为四时歌里的头曲。虽然时至今日已经支离破碎,难以窥得其本来模样,却也能带来一些余威,让我们俞家没有彻底没落。”
蔺幽文眼波流动,想了想还是没有反驳俞启的话,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却听俞启重重叹了一声气,身影仿佛也佝缩在了竹子阴影深处,黯然而落魄:“现在,情况却又发生了变化,想来你也看见,我话也不多说。这本是我们家里内部解决的事,啰里啰唆再说一大堆,只怕你也不想听。”
他吃力地从腰带上取下一枚玉佩,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枚玉简,交到了蔺幽文面前:“这就是刻着鄙居所传晨光歌的原始残谱,并没有经过阿兰和我的改动,还是那时传下来的样子。它全名叫做《晨光厌新生所唱之歌》,每次修练之时,却会让周身经脉宛若新生一般,从零到有,完完全全再重新生长一次。按道理说,每一次重新生长,也会让经脉更加牢实凝固,修为更加精炼厉害。”
蔺幽文皱了皱秀眉,看着玉简,道:“那俞师兄……”
俞启苦笑道:“不错。鸣儿从娘胎里时候,就不知不觉跟着练了这晨光歌。只是不知是不是功法不全的关系,我们每次更换经脉都不受自己控制,而且最奇怪的就是,每次更换时还会受到周遭气息影响,而改变自身的经脉走向,厉害点的,甚至还会影响到相貌。”
蔺幽文点了点头道:“这样就说得通了,俞师兄这此改变,也是在从前的大妖遗体边,显然是不巧和他经脉更换时间撞到了一起,受到了影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俞启又叹着气道:“是的。其实鸣儿回来时,刚好应该赶上另一个周期,不想家中又被……我心存贪念,弄出了这么许多事来。只是幸好这些气息还不算太浓烈,他虽然又受到了影响,但是显然这次比较轻,他醒了过来。”
蔺幽文眼神闪动道:“你们都知道九城矿山那里除了什么事吗?”
俞启淡淡笑道:“虽然那些世家都没有明说,但是暗地都受到了消息。不然我也不会冒险在家中做这些事了。”
蔺幽文撇撇嘴道:“伯父你想收集妖气,帮助你修练吗?”
俞启道:“是。”
“这能帮什么,帮你变成半人半妖,出去碰到其他人,更有气势?”
俞启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道:“蔺侄女,尊师有没有和你提起过,道祖开山破庙之前,妖气横行霸道之时,外面修士是什么样子?”
蔺幽文眼珠转了转,道:“知道一些。”
俞启笑了笑,道:“那个时候,修真之道十分困难,先是要看灵根杂质,又是要看天赋奇遇,从炼气到筑基,就能耗了一大半人一大半的寿命,从筑基到金丹,却又能将这一大半人中的又一大半,全都没了性命。”
“可与此相对的,那时候修士的能力,可不是现在可以比的。他们有天材地宝所铸的法器,可以不废灵力,就挥出烈火,掷出毒水,可以轻轻松松就在身后唤出巨大法相,移山搬木!”
“他们可以驯服高阶通灵智的妖兽,食妖丹,饮仙露,走到哪里,哪里似乎就藏着神秘的机遇,无数古墓古冢里藏着出世的珍宝丹药,可以瞬间使一个筑基期的人化出元婴。”
“他们出门随手就能移形,说话传音酷爱用符箓,就算是想要静静云游四海,自也有灵兽代步,阳光照着水花,下面就是一片跟着的壮观鱼兽!”
“唰”
一片竹叶纷纷落下,露出下面俞启亢奋红火的脸。
蔺幽文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俞启,幽幽道:“原来伯父你活了还挺久啊。”
俞启楞了一下,道:“怎么说?”
蔺幽文挑起秀眉道:“你刚才不是说了这么一大串吗,难道不是你自己的体会?”
俞启顿了顿,摇了摇头,面色归于平静,郑重道:“不是。那是我听家父说的,这些都是代代相传下来。尊师肯定也是晓得的。”
蔺幽文“哦”了一声道:“那我觉得我们现在也挺好,阵法什么都有,还都统一正式,没什么混淆练错的情况发生。对了伯父,你把这么珍贵的晨光歌给我,是干什么啊?”
俞启皱着眉头,又叹了一声气,似是想说什么,人却又缩了下去,佝偻在竹子间,疲劳地道:“这是……这是给你们的补偿。蔺侄女你现在学的这门功法,其实和四时歌有些关系。你看着就知道了。”
“明天早上,就又是一个周期,鸣儿倒是经脉重生,可以恢复正常。我希望蔺侄女你读一下晨光歌,粗略了解一下运作原理,明天可以帮助一下鸣儿,在他变化时放出雷气,让他身子清明,不会再收到杂质气息影响!”
“唰”
清新的晨风缓缓吹过,雾霭已经消散,阳光重新笼罩大弟。
细碎的石屑铺在地上,被照得闪闪发亮。俞有鸣静静躺在地上,似乎眼睛也在发亮!
“师……师妹师弟?”
司空临凑过去笑了笑,道:“师兄醒啦!”
俞有鸣自然已经醒来。
他的嘴已经瘪下,眼睛不再吊梢,碧幽幽的眼珠也重新搅成黑色,倒映着阳光,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神采焕发。
司空临将他从地上阵法上扶起,那是蔺幽文为了保险起见,让谢栖露画在地上,以防止雷电烧到他。现在,他总算是恢复了原样,僵硬的脸颊感到一阵瘙痒,身上又暖又痛,那是经脉重新流过崭新的灵力而带来的感觉。
他眼泪汪汪地看着三人,感动地道:“没想到师兄我这么不争气,竟然还是被你们三个师妹师弟给救了!你们实在是太好了!”
谢栖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都是师兄妹,说这个呢。我们也算是一家人!”
蔺幽文展颜一笑道:“是啊。”
俞有鸣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只是又想到了什么,低声地道:“唉,其实我身子已经好久不会变样了,师父之前特意止住了我经脉的变换,让我好好自然修练,不受影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山上那次,会又突然失控,还变成了……变成了妖怪的模样,实在太古怪了。”
蔺幽文好奇道:“是月峰上那次?师娘没有和你说什么吗?”
俞有鸣苦笑道:“郗长老只说帮我重新施一次法,试试能不能重新控制起来。其他的,长老和师父都没有和我说。”
蔺幽文想了想道:“也许是这个功法过于霸道,自然而然的变换,后天还是难以控制呀。”
谢栖露点点头道:“是的。怪不得我之前帮师兄诊脉时,感觉你灵力不是很通畅。可想而知,控制住变换,虽然对你修练有所帮助,却也对你的身体造成了负担。想来要是更有效更厉害的术法,对你身体会造成更厉害的副作用,所以掌门和郗长老都没对你使用。”
“啪哒”
有谁踏在了石头之上,靴底抹过渣屑,发出一阵声响。
司空临笑了笑道:“似乎是师兄的大弟弟来喽。”
蔺幽文转头看去,只见大弟探头探脑,满脸青灰躲在远处树下,手紧紧攥住衣角,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谢栖露皱着眉毛道:“过来找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