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竹林更深处那里找到了小妹,她正静静趴靠在一块低矮石碑上,闭上双眼,似是沉睡,又似是在默默哀泣。
蔺幽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轻声地道:“醒醒,醒醒。”
小妹一点一点张开眼,好似眼皮沉重十分困难的样子。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蔺幽文,声音沙哑道:“怎么了?”
蔺幽文道:“这里出事了,那个刺客又过来了,你没听到动静吗?”
小妹的眼珠似是也被碧绿的竹子沁成了幽幽惨绿,她沉默地看了一会蔺幽文,才回答道:“我没有听见。”
司空临站在一旁,笑了笑道:“这么大的动静,你没听见也算是厉害呀。”
小妹总算站直了身子,又用手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碑面,叹了一声气,道:“所以你们叫我干什么?我没有修为,你们叫我帮忙,我也帮不了。”
蔺幽文稀奇地看了她一眼,道:“就是因为你没有修为,所以我们才赶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小妹楞了一下,道:“你们是过来关心我的?”
蔺幽文打量了她两眼,仿佛她正在发烧说胡话似的,道:“不然呢?你总是俞师兄的妹妹,我们当然要确保你没事。”
竹子交错竖起,挤下了灿烂的日光、小妹抿了抿嘴,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喃喃自语道:“现在是几时了?”
司空临好奇地看着她,道:“午时刚过吧。”
小妹却诡异地笑了笑,两眼眯起,看起来有些神秘叵测。她轻声道:“那还行,一切都好,一切都刚刚好来得及……”
那个男侍从似乎已经离开了这里,竹林并不是十分大,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蔺幽文找不到其他管事的人,只能和司空临带着小妹,离开了这片竹林。
除了被灰袍下的身影撞到的那块石碑,其他石碑似乎还是保持着原样,并没有变成黑紫色。
蔺幽文眼波转了转,道:“你们这里除了接俞师兄回来的那两位,还有其他管事的人吗?”
小妹摇摇头,道:“你是说阿雨和阿风吗?现在府里除了他们两个,就没有其他大管事,一切事物不管大小,都是由他们两个亲自打理。”
司空临笑道:“那令兄呢?两位俞公子年岁已长,为什么不帮着家里分担一些事呢?”
小妹冷冷地看着他,道:“你也看到我们的样子。这副小孩模样,你说怎么帮忙。”
她紧紧抿着嘴,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开口,蔺幽文却偏偏还继续问道:“那你二哥现在在干什么,照顾你三哥?”
小妹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冷笑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你们不必这样套话,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的。你们现在要去哪?”
蔺幽文却故意展颜一笑道:“当然是要去找你父亲告状。”
中午的太阳毒辣地烤在石板砖路上,竹林间的暖风似乎也被竹叶留在里面,并未带出一丝一缕,外面的空气仿佛都沉滞了起来,闷热得几乎透不过气。
这样热的中午,路上自然也一个人也没有。那些丫鬟小厮也不知道是不是都在屋子里面躲懒,不见一个人出来干活。
小妹走在砌得整齐精良的石路上,忽然又冷笑了一声,道:“你们知道父亲现在在哪里吗,这就要去告状?”
蔺幽文无所谓道:“你们家还没有大到这种程度。想找也只不过多花一些功夫罢了,至于说得这么夸张吗?”
小妹“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眼睛却忽然闪亮起来,紧紧盯着小路前方,脚尖都快掂了起来——
大弟一个人安静地站在小路远处,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蔺幽文和司空临,仿佛他们两个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拐子,将小妹从家人身边拐走了似的。
他大声地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小妹猛地挣脱了蔺幽文的手,急速跑到了大弟的怀里,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飞快地道:“阿风,是阿风。”
大弟脸色微变,拍了拍小妹的背,厉声道:“别。不要这样说话,他们是修士耳朵好,听得见的。”
蔺幽文和司空临却很礼貌地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们,这让大弟心里更加难堪起来。只见他脸色阴沉,将小妹带出怀里,对着蔺幽文二人冷冷道:“二位不去照顾大哥,为何会在这里?”
蔺幽文无所谓道:“我们找俞伯父有事,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大弟缓慢地看了蔺幽文一眼,道:“父亲在书房里,我刚刚去找他还被他赶了出来,你有事找我说也是一样的。”
蔺幽文敷衍地笑了笑道:“那你的那些叔父伯母呢,听说他们都在闭关,没有人出来吗?”
大弟警惕地道:“你是修士还是我是修士,前面还嘲讽我玩凡人的把戏,怎么现在说话就这么没头没脑,你都说了修士闭关,那肯定要很长时间,你难道不比我清楚吗?”
司空临笑道:“我们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赶在一起闭关,一般来说,家里总会留下几个人主持局面,不会这样在同一时段不见人的。”
大弟冷哼一声,拉着小妹的手,向后退了几步,大声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父亲和母亲难道没有管事吗,我们家里的事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只要把大哥照顾好了就是了,别的东西都不要再多问!”
他忽然大喘气一声,似是准备转身就跑,却突然一口气岔在了喉咙口,身子僵硬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小妹立时忧虑道:“二哥,你毛病又犯了……”
司空临笑了笑道:“看起来是岔气啦,要我们帮忙看一下吗?”
他走上前去,想要握住大弟的手腕,大弟却猛地一挥手,不知从哪又蹦出的力气,拉住小妹就向前跑去。
司空临自言自语道:“奇怪……”
蔺幽文走到他身边,道:“哪里奇怪?”
司空临微笑道:“当然是俞二哥奇怪。我刚刚碰到他的手腕,他的脉门里感觉不到一丝灵力,简直和死人一模一样。”
…………
俞启的书房就在他接客的院子旁边,周围种着许多郁郁葱葱的大树,深绿色的叶片随风唰唰作响,就好似是在吹着清爽飘逸的曲子一般,让人只是听着就心生轻松。
蔺幽文和司空临就在书房门口,却又在这里碰到了那个名叫阿风的男侍从。
虽然蔺幽文前面和小妹说不一会就能找到俞启,实际上他们还是耽搁了许多时间,空空荡荡的府邸里,小厮和丫鬟还是不见踪迹,他们只能在几个院子外饶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又绕回了这里。
蔺幽文看着阿风,忍不住道:“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啊。”
阿风高高抬着脑袋,略微动了动嘴,道:“二位是在找老爷吗?”
司空临笑道:“自然是。我和师姐找了好久啦。你们都去哪里了?”
阿风淡淡道:“老爷一直都在这里。”
俞启一个人站在宽大广阔的书桌前,上面铺着一张大大的软净棉白宣纸,他正捻着毛笔,不知道在急促写些什么。
他低着头,看也没看蔺幽文两人一眼,只道:“进来吧。”
偌大的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在,宽阔的书架几乎摆满了三面墙,一边格子架上又放着许许多多珍奇瓷瓶、玉石,看起来雅致又文气。
蔺幽文和司空临冲着俞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道:“俞伯父,好兴致啊。”
“嗯。”俞启还是没有抬起头,只是手腕一拧,笔尾上的狼毫捻转擦过细密的纸面,却又陡然提起,墨迹急转向上。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阿风说二位贤侄一直在找我?”
司空临微笑道:“是的,伯父。我们是有很多疑问想要请教伯父你。”
“哦,是吗?”俞启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从旁边的银质托盘上拿起一块软软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稍稍瞥了二人一眼,声音低沉道,“是鸣儿出了什么事?”
蔺幽文冷冷道:“俞师兄醒了之后,全身不能动弹,就连眼珠也不能转动一下,却没有一个懂医术的人过去看看他。”
俞启皱着眉,又慢条斯理地放下帕子,抖了抖宣纸,左右看了看,这才道:“这个我知道。”
司空临笑了笑道:”俞师兄的三个弟弟妹妹过来挑衅,大声在师兄病床前歌唱,打扰人修养精神,不给人合眼休息,更过分的是,他们还怂恿那个叫阿雨的侍从在师兄的药里下毒,想要把他毒傻,彻底变成废人,伯父知道吗?”
“咣当——”
风猛地吹向窗户,将窗扉重重拍在窗户框上。
俞启淡淡看了一眼窗户,笑着道:“是吗,那他们还真是顽皮啊,我确实猜到一点吧。小孩子喜欢吃醋斗耍,岂非正常得很。我自会找个时机,好好说说他们三个。”
蔺幽文冷笑道:“简直太顽皮了。那伯父知道在路上,曾经有人想要买凶杀害俞师兄吗,那人是一个在码头上招揽活计的专职杀手,本想趁着俞师兄一个人的时候,突然将他杀害,却不想被我们识破,把他抓了起来。”
俞启淡淡笑了笑,脸颊旁边竟然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减去了几分大胡子带来的老气:“那现在这个刺客是跑了还是被放走了,我怎么没看到他的人呢?”
“咚——”
窗扉重重拍下,激得书架上的细瓷粉瓶颤巍巍地抖了两三下。
司空临笑道:“那伯父知不知道,府里刚才也出了刺客,把俞三公子的小腿给整个打折啦?”
他不等俞启接话,又一连串道:“伯父知不知道,府里的小厮丫鬟全都神秘失踪,知不知道为什么门口的石碑究竟是做什么用的,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夜间会弥漫着好似妖气的气体,知不知道那柴家大哥就是被这气体所侵,所以才晕倒的?知不知道,其他伯父婶娘为什么会闭关不见——”
“咚————!!”
但见窗扉猛地砸下,连带穿过一大片砖瓦,重重摔落到了地上。一个高大人影晃然而过,宽大的灰色长袍拖在地上,耷拉转过一个圈,飘飘乎乎看着就想往俞启方向撞去!
这正是竹林里那个灰袍人!
俞启却连眼皮都没有再抬一下,单手并掌横出,掌周空气瞬时被挤成一团,仿佛一柄锤子,倏然刮出破空声,猛地就和高大人影来了个对冲——
“哪里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