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并不黑,柱子旁挂着大大的火把,地上放着一个大火盆,热烈照亮着整座牢室。只是火花爆裂的声音下却似乎还藏有轻微的水滴声,一点一点悄悄落到地上,给四周围徒增了一分潮湿粘密的感觉。
蔺幽文甫一走进地牢里,便感到浑身粘稠,身上似乎也沾着沉重的水汽,就连呼吸都带着水珠。
她眼珠转动,朝周围观察了圈,这才看向铁门里的水匪兄妹,眯着眼睛道:“就在这里面?”
庄越裳的声音从火盆里传来:“是啊。”
蔺幽文又走近了下,炽亮的火光里,只见到水匪小妹的背后身影,水匪老哥则躺在跟深处的阴影里。他们的衣服上看起来没有血迹的样子,空气里甚至都没有什么恶臭异味,看起来倒不像是受到过什么折磨的样子。
她轻轻敲了敲门上的铁条,道:“晚上好。”
这两个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屁股照旧摆在那里,背对着她趴在那边,似是死死昏睡过去,根本没听到蔺幽文说话。
蔺幽文颇为不耐地又拍了拍门,大声道:“晚上好,晚上好。你们醒了吗。”
水匪小妹幽幽地道:“我们醒着。”
“啪哒”
火花飞溅窜出火盆,晃然闪过水匪小妹跟前,她的眼睛似是也闪着火,骤然之间已经转过身来,趴俯在地上,影影绰绰间似乎在仔细看着蔺幽文的脸。
蔺幽文放下握在铁门上的手,道:“你醒着。”
水匪小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点一点挪到了火光下,她的脸上印着门上铁条的影子,看起来恍惚模糊,只听她道:“你怎么来这里的。”
蔺幽文道:“我是被请来的。”
“很好,很好……”水匪小妹喃喃道,“你来了,很好。我的故事不能没有听众,你来了,属实正好……”
“咣!”
突然,她双手猛地握住门上铁条,脸紧紧贴向前,蓝色的肉也被挤成了长条形突在缝隙外,她瞪大了眼睛,高声狰拧道:“你快来听我的故事!”
蔺幽文皱眉道:“怎么一天没见,你又变了个性格?”
庄越裳的声音恰到好处冷淡传来:“她就是这样怪,被关在这里以后,就这么疯疯癫癫了。”
“叮铃铃。”
一连串金属撞击声从地牢口传来,庄挽歌手里提着一连串泛着银光的钥匙,领着司空临从外面走来。他颇为谨慎地瞧了一眼立在牢门前的水匪小妹,颤颤巍巍地朝着蔺幽文走去,站在她身后小声道:“蔺道友,来了。”
司空临好奇地看了一眼水匪小妹,笑咪咪道:“来啦。”
庄越裳吃力地道:“再等……一下……”
这此的声音却不是从火光里传来,蔺幽文转头看去,只见庄越裳虚虚扶靠着墙壁,身上的血肉映照着亮红色的红光,几乎融化模糊成了一体。
她一步一步吃力地向前走着,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歇一歇,或是扶墙喘气,或是闭目凝神,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走上前扶她一下。
“别过来,就站在那里,我可以自己走过来。”庄越裳的一对大眼珠仔细盯着地上,虽然困难,但她还是艰难地走到了蔺幽文身边。她的牙齿互相搓着,手拽着并不合身的长袍,半靠在蔺幽文身边,冲着她似乎在笑。
水匪小妹却呓语道:“来了,来了。”
庄越裳瞧着水匪兄妹的样子,慢吞吞地开口道:“你看看他们两个的样子,从他们过来时就这样啦。我想对他们说一会话,可他们却一点也没有要听的意思。反而冲着我想要说话。我怎么可能同意呢。”
蔺幽文怀疑地看了看他们几个,道:“确实,他们不听你说话,你凭什么听他们说。”
庄越裳咧开牙齿,道:“是啊。但是他们两个偏偏还要耍无赖,我说我不听你们乱说,结果他们就开始闹情绪,要自杀呢。”
水匪小妹颤抖了一下,两只在脸上分开不少的眼珠大大痴睁,嘴巴嗫嚅,似是在已更加轻微的声音在说话。
”你看看,“庄越裳继续道,“那个当哥哥的,不知道为什么乱发神经,我真的不知道,突然之间大嚎一声,把自己心肺震裂,死了过去。”
水匪老哥已经死了?
蔺幽文皱起眉,惊讶地道:“你怎么不早说呀?”
庄越裳淡淡道:“早说晚说,他都死了。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区别了。你应该说还好是我关住了他们,我果断吸掉了牢房内的所有灵力,现在他们就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
司空临笑了笑道:“哥哥都死了还怎么动啊,这妹妹活着不还是可以凑到门前,和我们对话,怎么也说不出她没力气吧。”
庄越裳道:“中和一下就是了。”
水匪小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眼茫然,又怔忡了一下,突然大喊道:“我说,我这就说!”
“我的族人就是被你们这些虚伪的人毁的,你们这些所谓的好人,各个都是披着人皮的垃圾,心都脏的狠。天天说畜生无情,实际你们这帮人才最无情无义!”
“他们变成妖兽后,本好好活在水中,却由于你们的自私自利,不断为了所谓正道追杀他们,只能躲藏到更深处的地方去,从此再也不能和我相见!我一个孤女,无依无靠,没有人能够收留我,你们这群人只是视而不见,避而不谈,从来都只是放任我一个人在水上无依无靠!”
“只有那些水上的歹徒,见我可怜,竟收养了我。他们给我热乎乎的饭,给我干净的水,给我了衣服鞋子发簪,给了我功法修为办法。只有他们能给我一丝温暖,而你们呢,却满腹大道理,过来劝说我这些歹徒都是坏人,叫我检举了他们!”
“就是你们,你们这样衣冠禽兽,外表披着人皮,实际比谁都黑的坏人!你们以为你们师门家门中的长辈是什么好人吗,以为所谓张道陵是什么好东西吗,告诉你们,道祖开山破庙,根本就全是对妖兽的污蔑构陷,全是为了一己私欲编出来的谎话!他们为了自己功力实力,忌惮妖气的壮大,所以编出谎话,随意将妖兽屠戮杀尽,给自己行为冠以正义!就是你们的好长辈,好道祖!”
“我的族人根本就是因为这些事,自相言惭,愿意自身化为妖兽去水里赎罪,才会变成这样的!你们,都会遭到报应的!”
“砰!”
水匪小妹吞下早就握在手里的药丸,两眼向外一突,身体猛地鼓起,七窍里喷出血雾,冰凉凉倒在了地上。
蔺幽文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吃惊不已,过了一会,才难以置信道:“你把他们押进来难道没搜身?这就让他们这两个匪徒自杀啦?”
庄越裳道:“我没有经验。”
庄挽歌左瞧瞧,右瞧瞧,看着蔺幽文火大,庄越裳无所谓,司空临好奇,自己反而打了一个冷颤,怯怯道:“不是,难道你们没听这个人说的话吗,她说…………”
蔺幽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会信了她这套说辞了吧?”
她撇了撇嘴,眯着眼睛笑道:“不说别的,难道你觉得依照老祖母的性格,杀妖兽就杀了,会没事花功夫装自己是好人?她只怕乐都乐得自己有个嗜杀恐怖的名声吧。看看你们在外面那副派头。”
司空临两眼弯弯道:“实在有点俗了呀。”
蔺幽文道:“而且你不觉得她刚才那套很公式化,像是在背书吗?”
庄挽歌挠了挠头,却见庄越裳目光灼灼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水匪小妹,似是马上就要瞪出火花来,吓了他一大跳。
蔺幽文也觉得奇怪,恹恹问道:“怎么啦?”
庄越裳喘着粗气,摆了摆手,眼睛却连一刻都没从水匪小妹的身上移开。她捏着手,跺着小脚步,似是激动地鼓起了脸颊,哑声道:“你看,你看她……”
她喃喃自语道:“你看这身蓝色的皮,多漂亮!正好可以给我!”
…………
“唰——”
锅向外热腾腾地冒着水汽白烟,搅得整个房间内烟雾霭霭,庄越裳闭目凝神,两只血红色的手虚握在锅子柄上,嘴里念念有词。
窗外,星空将要黯淡,漆黑的天幕下就连一点光亮也没有,似乎黎明就要到来。
忽然,庄越裳仿佛心神一动,双手松开,笑了笑道:“好了。”
蔺幽文坐在衣柜前,单手撑着头,闻言立即转过头向锅子看去。
“呼~”
但觉一股热气喷面而来,庄越裳似是不怕烫一样,直接握住滚热的锅盖向外揭开。更加浓密的白烟之下,只见到一丝闪光切开热流,划开房间中的沉暗,在天花板上映出一道光墙。
“好了吗?”
司空临和庄挽歌也打起精神,朝这边靠来。
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庄越裳,后者眼珠闪动,似是得意,似是高兴,点了点头,蔺幽文便迫不及待地伸手进入白烟,向内捞去——
“来了!”
蔺幽文一把握住剑柄,就好像这个小锅子是剑鞘一样,从里面将剑整个拔了出来。白色流光顿时打散了水汽,向四面八方氤氲出清光,仿佛在墙壁和天空上画出星空——
这是一柄比她先前的剑还要闪动,就好似窃取了天上的星光流溢而成,熠熠清光不断晃摇的宝剑!
蔺幽文轻轻用手指弹了弹剑身,但听一声轻鸣剑响,因为剑摇晃而射出的亮光简直比刚才还耀眼,在众人脸上不断反射晃过,让蔺幽文不由眯了眯眼睛。
“我是用你赢的那些东西,还有那些金子,交混在一起,再借着山上晚间的灵力,一起锻造而出的。”
蔺幽文高兴道:“这也太漂亮啦。”
庄越裳从喉咙里发出“呵呵”声,面部肌肉牵起,显然是在笑,又道:“你不试试吗?”
蔺幽文摇摇头,道:“先不啦。屋子里空间太小了。不过我能感觉到,灵力一注入剑身,就不断向外扩散开来,这个效率实在厉害,只怕使用起来威力比我之前那把还要好。”
庄越裳道:“那就好。”
司空临笑着道:“那这把剑有名字吗?”
庄挽歌咕哝道:“应该有吧,是星光,还是更加文雅一点的,直接叫星光好像太白了一点。”
庄越裳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它的名字叫做薤露,敌人的血珠流在上面也会像泪水一样自己往下落,希望你们一定要记得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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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